食堂裡人太多,在家時安靜慣了,她不習慣這麼吵鬨的用餐環境。
軍訓那陣子,時間緊張沒辦法,現在空下來,她基本都帶回宿舍吃。
孟葭路過操場的時候,邊翻著手機消息,看到和“鄭秘書”的聊天框,還是那兩個字——再說。
她之後因為忙,沒有過問。那邊也杳無音信,就像沒這回事一樣。
“啪”的一聲,意外來的猝不及防,眼前一道黑影擦過,孟葭手裡的飯盒,被籃球扣落在地上。
湯湯水水灑滿塑膠地麵。
午後沉悶的炎熱裡,霍然響起一聲問,“沒事兒吧?”
孟葭掀起眼皮,對上一個頭頸筆直的男孩子,穿白色球衣,單眼皮,留著平整的寸頭。本來是很規矩的發型,但配上他鋒利的下頜線,卻顯得吊兒郎當,看起來更不正經了。
她吹了吹手背,說沒關係,抹點藥就好了。
他把籃球給同伴傳過去,抓起她的手來看,“都紅成這樣了還沒關係?”
孟葭迅速抽回來,有些不高興,麵前這人太輕佻。
“走吧,我帶你去醫務室。”
“都說了不用。”
孟葭彎腰撿起飯盒,揣在手上快步走開,自認倒黴。
苦夏的熱風蕩卷,吹開她肩上的黑發,小跑起來,如同一叢奔快的清溪。
他的目光落在孟葭那段坦露的小腿上,潔白得清淩淩,像下在初唐七絕裡,紛紛揚揚不停歇的大雪。
男生衝著她的背影喊,“同學,我給你重買一份飯吧?”
一輛掛白牌照的黑色奧迪在操場前停下。
劉小琳從裡麵探出來,“譚裕,你要給誰買飯啊?”
譚裕指了指孟葭,“就她,那樣子特嫌棄我。”
她們才剛從那個方向開來,後座的鐘靈早認出那是孟葭。
軍訓的時候,孟葭憑借一張用帽子扇風的照片火了一把,她站在花蔭底下,剛擦過汗,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雪膚朱顏。
鐘靈在旁邊的師大都聽說,整個海澱區的大一新生湊起來,也找不出第二個氣質這麼好的。
她揶揄道,“你長得就不像好人唄,勞改犯似的,人孟葭才懶得搭理你。”
譚裕坐上副駕位,扯出濕巾擦手,“你剛說她叫什麼?”
“孟葭。子皿孟,蒹葭的葭。”
譚裕噢了聲,“成,我記住她了。”
劉小琳先瞪一眼鐘靈,又拍譚裕,“乾什麼?你要追她哦。”
“我剛把人家給燙著了,她又不要我帶她去看。”
鐘靈宣出他這點子小九九,“譚公子,我看是你的心被燙著了吧?”
他們幾個一處長大,鐘靈很清楚譚裕什麼德行,看見美女就要得手,認真不了兩天便丟到腦後去。
她笑著轉頭,見劉小琳一副要掐死她的狠樣,“我不說他,行了吧?”
劉小琳指了下譚裕,鐘靈立馬配合她開始講台詞,“小琳,你和你們班那個帥哥,處的怎麼樣?”
“追我追得挺緊的反正。”
劉小琳故意很大聲,全是對著譚裕說的。
譚裕居然笑出來,“你們班誰啊?他沒長眼睛吧他!有審美嗎?”
“......”
鐘靈攤手,她已經仁至義儘了。
劉小琳氣得奪過靠枕,翻個白眼,躺在後麵裝死屍,半句話都不想再說。
他們在餐廳裡吃過飯,劉小琳被家裡叫回去,譚裕看時間還早,命司機開到菊兒胡同附近。
鐘靈和他一道,走到青瓦黛磚的門洞旁,叩了兩下,朱漆木門很快被打開。
門僮看見是熟臉,鞠著躬把他們迎進去。
這間院落處在整條胡同的北段,並無特彆之處,隻是牆比鄰舍高一些,牆體裡墊上阻尼隔音棉,鬨破大天,外麵也聽不見動靜。屋簷瓦片上的秘釉已開始褪色,看上去老舊,卻是京中子弟們最常來的地兒。
鐘靈一腳踏進來,就看見她二哥架著腿,背梁挺直又鬆弛的,坐在正中間,一隻手閒搭在交疊的膝蓋上,身旁圍了一圈裝煙敬茶的人。
她暗自後悔,鐘漱石一貫不許她混這裡,說俗味兒重,既染了身,難保不染心。
就連鐘漱石自己,次數也非常少,偶爾卻不過情麵,才來應個卯。
鐘靈雙手合十拜他,又伸手一根手指頭,用唇形對她二哥說,“就一次。”
隻見她二哥聽人說話的間隙,朝她輕點了下頭,鐘靈才鬆口氣,扔了包坐下。
譚裕喝了杯酒,從兜裡掏出一管白色膏體,打橫看了又看。
引來身旁一聲謔笑,“唷,譚公子,準備給誰上藥膏子呢,天剛擦黑,你小子玩得夠野的啊!”
譚裕不耐煩地揮手,“滾滾滾。”
鐘靈瞄他,“這什麼東西呀?”
“燙傷膏,我一會兒給她送過去,給人家弄得手背鮮紅,怪不落忍的。”
譚裕說著,想起孟葭惱火他,趕緊把手抽走的樣子,就這麼笑起來。
鐘靈謔的一聲,說了句好家夥,“您什麼時候買的?”
“就你們吃飯的時候!我現在去找孟葭。”
譚裕一拍椅子站起身,風風火火出門時,撞上端酒的侍應生肩膀,酒杯啷當落地。
客廳內的鼎沸喧囂短暫停頓。
鐘靈就在這陣安靜裡,聽見誰閒話了一句,“譚裕就坐不住了!他剛說他去找誰?”
鐘漱石身邊的吳駿沒聽清。他嘴裡叼支煙,“好像是什麼家?是要回家吧。”
鐘靈笑道,“什麼嘛吳駿哥,他是去找孟葭。”
吳駿把煙拿下來問,插科打諢,“孟加拉灣那個孟加?去這麼遠。”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除了鐘漱石。
他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麼,眼中攏不住的霧氣跌入深穀,沉靜如曠野寂寂。
須臾間,鐘漱石夾煙的手一抬,已有人眼色極快的,妥帖為他點燃。
他深深吸一口,壓住莫名其妙生出的煩悶,扭過頭,院內那幾株油潤潤的烏柏上,蟬鳴大噪,響似鈴鐸。
吵得他心裡更亂,良久,漫不經心問出口的,卻是:“譚家的小子,大幾了?”
吳駿記不清,想了想,“應該是大四,今年畢業。”
鐘靈探過身子,“他就在我們學校,人工作都安排好了。”
吳駿哼笑了一句,“他工個屁作啊!儘浪費納稅人的錢。”
鐘靈附議,“你們倆差不多,總之是換個地兒當祖宗,誰敢真使喚呐。”
“不好這麼說啊,你哥我在單位,還是有點威望的。”
“可拉倒吧。”
鐘漱石沒聽他們倆抬杠,掌著手機,翻到短信裡那一欄,還是老樣子,孟葭問他什麼時候有空。
白霧燎得人嗆眼,鐘漱石被熏得眯了下眸子,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明天。”
吳駿往他身邊一挨,“老鐘,我跟你說件正事兒。”
他從來就沒有任何的正事。
鐘漱石說,“不聽,走。”
不容分辯的一聲吩咐。
“好嘞,您忙。”
吳駿臨去前,偷睨一眼他的手機屏幕,退下去時,瞥見這條短信還沒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