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西棠在驛站裡待了兩日,哪兒去也沒去,隻在房裡。一開始還有女眷喊她一起吃飯,但被接連拒絕後,彆人也不再喊她了,明白蔣西棠是個不合群的。
她很快淡出了夫人圈。
所以兩日後蔣西棠出門了,女裝出門,中途拐入一家已被她暗中買下的裁衣鋪子,換裝後從後門離開。
她去了安置在臨郊的肥皂院子。
伏風一聽見有人說東家來了,立馬放下手裡的活兒迎出去,等真正看見蔣西棠,他眉間一鬆,低低地喊了聲少爺。
伏風一直被她安排在西萊郡,而距離她離開已有一段時日,如今再看伏風,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穿著露臂短褐的原因,蔣西棠覺得小夥子抽條了。
吃喝夠管,加上每日不停的鍛煉,蔣西棠記憶裡原本衣裡空蕩蕩、瘦成排骨的小少年,如今結實了許多,手臂也有肌肉了,如同一頭初長成的小狼。
“這裡還妥當吧?”蔣西棠問。
伏風距離蔣西棠四步時停下,他方才在燒煉貝殼,身上氣味並不好聞,“少爺請放心,沒出任何亂子。”
“我過去看看。”蔣西棠往燒爐那邊去。
院子當然不止伏風一人,在蔣西棠將香皂這門生意向兩個舅舅攤開時,蔣伯陽就問她人手是否夠用,要不要他派些絕對忠誠的部曲過去幫忙,蔣西棠笑納了。
一切井然有序。
“東家,要看賬本嗎?”一個圓臉的男人笑道,他是管家蔣浦江的幺弟,蔣浦河。
蔣西棠:“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蔣浦河迅速拿了賬本,雙手奉上:“李賈最近來得非常勤快,且每次來都至少帶十箱的東西,咱們按你的吩咐,檢查無誤以後全部照收。”
蔣西棠在看賬。
確實如此,最近每次支出銀子間隔的時間非常短,最短不過是兩日,可能是李賈覺得賺頭大,從彆處借了船來。
“甚好。”蔣西棠合上賬本,又詢問:“旁邊那幾處連在一起的院子處理得如何?”
這彆院不遠有三座零散的小院子,先前是有人家住的,不過在得知蔣西棠有擴大香皂坊的意願後,蔣伯陽大手一揮,直接砸錢讓那幾戶人家搬遷了。
蔣浦河:“幾個爐子已全部裝設完畢,今日午時可以正式開工。”
在香皂坊待了半個時辰後,之前被派去郡守府的柯鬆柏回來了。
十一歲的柯鬆柏也長結實了挺多,小家夥一直覺得自己和妹妹在吃白飯,暗地裡急得很,生怕自己和妹妹連同他那個腿腳不利落的爹被掃出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差事,更是憋足了勁兒去辦。
回來的時候還跑得氣喘籲籲的,“少爺,那個王爺如今還在郡守府裡,不過我聽趙大叔說,對方用完午膳就走。”
於是蔣西棠掐著點過去,安王前腳從前門離開,她後腳從後門踏進郡守府。
“表少爺,郡守他們已在書房裡候著了。”守在後門的蔣順說。
蔣西棠頷首。
......
“咯嗞。”書房的門被推開。
蔣西棠一進來,房中幾人瞬間看過來。
兩位舅舅不陌生,蔣西棠先前是見過的,陌生又有點熟悉的是坐在木椅上、此時目光含笑看著她的年輕男人。
他的麵部輪廓和蔣西棠有七分相似,目如寒星,俊容如畫,隻不過更硬朗些,也更蒼白些,像是大病初愈不久。
“大舅舅,三舅舅,表哥。”蔣西棠挨個打過招呼。
蔣叔星看見外甥就高興,忙招手讓她過來,給她介紹,“阿蠻,這是你表哥蔣元白,字崇安。你們兩兄弟年紀相差不算太大,以後可以多交流交流。”
蔣元白從座上起來,對著蔣西棠拱手:“聽聞阿蠻表弟許久了,奈何之前我身子不利索,未能見上一麵,如今總算見著人了,表弟果真天人之姿,財神爺下凡。”
蔣西棠被他逗笑,“哪有這般誇張。”
“如何沒有?你小子可太會賺錢了!”蔣叔星立馬說。
蔣伯陽從櫃子裡拿出賬本,“阿蠻莫要謙虛,來,這是江汀閣的賬本,你過目。”
蔣西棠翻開賬本時,蔣伯陽摸著長髯感歎:“香皂不僅是西來郡的豪強鐘愛,許多商人跋山涉水遠道而來,隻為了來這裡買上幾匣子香皂。如今江汀閣無論上多少匣香皂,都會被一掃而空,甚至大批量的訂貨已經排到了數百位之後,財源滾滾來不過如此。”
能讓一方的“土皇帝”發出最後一句感歎,可想而知江汀閣確實賺了個盆滿缽滿。
蔣西棠麵色平靜,她自然知曉香皂多有賺頭,賬本上進賬的數字也在她意料之中。
蔣西棠提了一句:“大舅舅,香皂絕對會有人眼熱,香皂坊那邊還需多命人看守。”
蔣伯陽:“這個自然。坊子周邊的院子已經全部買下,住的都是我們家的部曲,給配了兵器,誰敢來搶,便讓他們有去無回。”
蔣西棠又說:“大舅舅,目前賬中的銀錢我想分成十份。”
蔣伯陽一聽蔣西棠這話,就知道她想支配這些銀子。如果換做旁人,難免不舍得將這筆龐大銀子全數給出去,但蔣伯陽卻不是,這個寶貝外甥是好不容易才找不回來的,且對方生財頭腦遠勝於他,哪裡還有什麼不樂意,遂道:“阿蠻想如何儘管和大舅舅說。”
蔣西棠直言:“十之四用於修路,十之三用於訓練部曲,十之二用於預留周轉香皂材料費用。至於剩下的十之一,我想用來修廁所。”
前麵的都能聽明白,但聽到最後,蔣元白發問了:“阿蠻弟弟,何為廁所?”
幾人目光炯炯地看著蔣西棠,眼神很火熱,就差把“是不是又是什麼發財物件”寫臉上。
蔣西棠沉默片刻,“就是茅房。”
三人:“???”
蔣叔星的震驚臉最為明顯,“阿蠻,你為何想不開,要砸銀子修茅房?”
彆看才十分之一,但架不住進賬的總數多,十之一也是一筆大數字了。這些銀子做什麼不好,居然去修茅房......
蔣西棠臉色複雜:“三舅舅,你難道不覺得咱們西來郡衛生情況頗為堪憂嗎?路上能看見糞,踩來踩去的,不僅觀感不佳,且還容易滋生傳染惡疾。”
蔣叔星皺眉:“可是我瞧其他郡也這樣。”
蔣叔星這話倒沒說錯,如今的大環境確實如此,都沒有城市衛生體係這一概念。百姓外出時內急,很多時候會隨便找處小巷子,甭管開大開小都在小巷子裡解決。
可想而知長久下來,路上的糞特彆多,蔣西棠剛來時就被頻頻辣到了眼睛。
當時是沒能力改變,如今不一樣了。其實糞便是個好東西,能讓土地增加肥力,不過如今的農民似乎還沒怎麼意識到這點。
聽完蔣西棠的解釋,蔣元白立馬問:“阿蠻弟弟,你確定糞能讓莊稼長得更好?”
蔣西棠嘴角微勾:“當然,到時候開出幾畝相鄰的田地,有個對比,表哥一看便知。”
三叔侄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彆樣的光芒。
糧食就是命,絕不會有哪個郡嫌棄自家糧食多的。
“好!”蔣叔星重重一拍桌子,“那就修茅房,阿蠻想怎麼修都行!”
蔣西棠又道:“除去在郡中各地修公共茅房,我還想大舅舅你下令:凡是當街出恭者,第一次被抓到罰五錢,第二次抓到罰十錢,第三次十五錢,如此類推,且在城中粘貼告示,公布罰錢者名單。”
蔣伯陽爽快應下。
蔣西棠:“此外,待公共茅房修好後,每個公共茅房招聘一挑糞工負責挑糞,由他們負責將糞運輸到田地裡。”
蔣叔星連連點頭,但又心疼銀子了:“阿蠻,修路用四成會不會太多了?咱們西來郡的路也不差啊。”
蔣西棠笑歎:“我知道不是很差,但路必須修,因為修的不僅是路,還有民心。”
蔣伯陽眼瞳收緊,頓時毛塞頓開,“阿蠻,你是想給百姓賺錢的機會?”
蔣西棠笑著點頭:“正是。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底層百姓如今已不關心是誰坐在龍椅上,他們隻在乎今日自己能否吃飽,冬季來臨時自己的衣服是否暖和。但衣食住行樣樣都需要銀錢,沒有錢萬萬不能,大舅舅為他們提供賺錢的路子,他們有活乾了,會發自內心的感激你。如若將來哪日西來郡遇襲,我相信這些因修路而鍛煉得強健的百姓,會積極響應大舅舅的號召,成為後備軍的補給。”
以前有個詞叫做“農軍”,意思是打仗的時候是士兵,不打仗了就當農民種種地。
蔣西棠每說一句,蔣伯陽眼裡的光就亮上一分,最後他忍不住站起來,“好!聽阿蠻的,這路必須修!”
蔣西棠失笑,“其實不僅如此,修路的好處非常多,路修好了,外來商販增多,他們在這裡一無所有,衣食住行的花銷,能給郡中的本地商戶帶來不少收益。”
蔣元白就坐在蔣西棠的身旁,聞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阿蠻弟弟真聰慧,讓為兄沾點光。”
蔣西棠:“......”倒不必如此。
***
衛兵把粘了魚膠的、麵上寫有字的白布拍在城牆上,啪啪的幾下拍結實。在衛兵搗鼓貼牆報時,周圍已經聚了不少百姓,但百姓並非個個都識字。
“出新告示了,這上麵寫的什麼?”
“哎,我又不識字,你問我作何?老李,你好歹上過私塾,快告訴我上頭的意思。”
老李念道:“郡守有令,本月二十五以後,百姓在外出恭一律得去公共茅房,不得再在街上隨處解決。凡街上隨處出恭者,首次被抓罰五錢,二次被抓罰十錢,三次被抓罰十五錢,以此類推,且每月月初公布上月當街出恭者名錄。”
這念完,周圍一片嘩然。
“在外出恭都要罰銀錢了?這不合理吧!”
“人有三急,忍不住咋辦啊!”
“噯噯,旁邊還有一張新告示,那張說的是什麼?”
......
“安靜!!”衛兵大喊,等周邊靜下來後,扯著嗓子將告示上的內容念了遍,他又念同伴剛貼好的第二張告示:
“郡守有令,現招聘六名挑糞工,每人每月一千錢,不限男女,年十五以上皆可報名,招聘報名從今日開始,截止時間為本月二十四日。另,招修路工若乾,工錢十五日一結,谘詢詳情與報名請前往郡中衙門。”
這話一出,再次掀起嘩然大波。
“每月一千錢?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