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緣知接過那張紙,看著上麵的數字輕聲道:“……嗯,看。”
她一邊打開答題卡,一邊在心裡勸慰著那個受傷的小人:
沒關係的陳緣知,如果不夠努力那就再接著努力,這點不如人意又有什麼呢?
怨天尤人不會帶來任何好處,你該冷靜下來,認真地把手上這張紙的數字填到數學答題卡的各題分數欄上,然後重新做一遍題目——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輸了就爬起來再往前走,總能有贏的機會。
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緣知把所有的數學小題分數都抄到了答題卡上對應的位置,然後開始對照著試卷和答案一點一點地重新做題。
她發現自己隻記得老師的講題時列出來的步驟了,卻不知道為什麼要按這個步驟寫下去;寫到不明白的地方時,她開始後悔自己上課沒有做筆記,現在忘了老師的解釋,連答案都看不太懂。
一個晚上,整整一個晚自修,陳緣知坐在座位上一步未挪,可手裡一張薄薄的試卷也不過六道大題十二道小題,她隻做了不到一半。
直到晚自修下課鈴敲響,陳緣知被鈴聲響起的聲音搞得一激靈,好不容易有的思路再次中斷。
學生們背著書包魚貫而出,即使很多人今天才知道自己的期末考試成績,可這也並不妨礙他們臉上的笑容和明晃晃的喜悅。
“小知?”
陳緣知轉過頭,薑織絮今日披著一頭黑色長發,帶著白色的純麻質背包,氣質看上去越發溫婉居家。
薑織絮笑著說道:“小知,都下晚自習啦,還在學習呢?”
“怎麼樣,要走嗎?還是要等等你?”
陳緣知的目光慢慢移到了薑織絮身上,反應有些遲鈍:“……不用。我可以了,走吧。”
平時的薑織絮和陳緣知走在路上總會閒聊一些東西,話題也總是跳躍式的,
但是這一次,陳緣知一句話也沒主動說,她微微低著頭,兩人難得一次走了學校的大道,路上都是交談結伴的學生,擁擠卻熱鬨。
薑織絮一邊向前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瑣碎的事:“今晚的請假欄裡好多人啊,感覺我們班一大半人都請了假,估計是打算明天開始就不來學校了……”
“我也好想請假呀……不過我父母應該不會同意。哎,算了算了,還是再等一下吧,都被關在學校兩天了,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了。”
薑織絮說了好一陣子,也沒聽到陳緣知的回複,有些疑惑地轉頭看她,“小知......”
身邊的女孩低著頭,黑發遮住了她的眼睛,一滴水珠忽然間落下。
薑織絮的腳步陡然停了下來。
陳緣知的腳步也停了,但她依然沒有抬起頭來。
薑織絮的聲音很輕,那張臉上的欣然和輕快如潮水般退去,徒留滿是擔憂的痕跡,“小知,你.....”
薑織絮似乎是想說點什麼,但隻起了個頭,便再沒有出聲了。
陳緣知抬起手輕輕擦拭了一下眼眶,然後慢慢地抬起了頭,看向薑織絮,“怎麼停下來了?”
陳緣知看上去依然如往常一樣平靜,神情也淡淡的,隻可惜微微泛紅的眼角和略帶低啞的聲音都出賣了她。
“繼續走吧。我剛剛在想彆的事,沒聽清,你說到哪了......”
薑織絮伸手拉住了陳緣知的手,輕輕地晃了晃,一句話也沒說。
陳緣知明白,薑織絮是在用她覺得最不會傷害到她的方式在安慰她——薑織絮那麼了解她,看得出她所有的強撐和不願示弱。
陳緣知剛剛確實被打倒了,在夜以繼日地了努力一個月之後,在獲得了完全不符合預期也不匹配自己的付出的結果之後——她本就搖搖欲墜的心,在一整晚看不懂也解不出試卷上那些數學題的反複煎熬裡,最終在這個晚上一路的代表著喜悅的嘈雜和人聲鼎沸之中狠狠砸向了地麵。
但她崩潰完的下一刻,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擦乾了眼淚,仿佛從未被擊敗過,也從未因事與願違而掉過淚一樣。
她這樣驕傲,甚至看不得自己的軟弱。
薑織絮緊緊地拉著陳緣知的手,她抿著唇,眉頭擁簇,許久才聲音溫柔地說道:“小知……沒事的。過了這個晚上就好了,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好。”
陳緣知任由薑織絮拉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慢慢地回握了薑織絮的手,嘴角牽起,似乎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的情緒便已經被控製住了,“我知道的……謝謝你,小絮。”
在路口分彆後,陳緣知一路沿著校門口方向的大道走,拐進了路邊的體育館裡。
夜晚的體育館隻有走廊儘頭的衛生間亮著燈,慘白的光宛若油漆粉刷著牆壁,陳緣知進了廁所,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自己。
她怔怔地望著鏡子裡的那個人,才感覺到眼眶早已被冷風吹得乾澀,全無淚意了。
……
陳緣知在體育館的廁所裡呆了很久,等到她走出來的時候,大道上的人已經不多了。
大多數外宿的學生們都早早離開了學校,此時校道上的另一頭,隻剩下零星幾個勤奮的學生載著夜色朝校門口走來。
陳緣知走出了校門,停放單車的車棚裡已經沒剩幾輛自行車,拐角處有人孤零零地站在車棚外麵,似乎是在找自己的車。
雖然從朋友那裡汲取到了一點穩定的能量,但此刻的陳緣知情緒仍稱不上好,無心觀察身邊的人和事物。
陳緣知一邊走著,一邊看著自己的影子,腦海裡浮現出今晚解不開的題目和試卷上不小心丟掉的分數。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學習方法?努力程度?
這一次在應用題上拿到的分依然不多,是不是意味著她應該把注意力從應用題上收回,增加對選擇題的訓練了呢?
該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做題的效率提高……
——果然,她還是太沒用了啊。
本來已經被控製住的淚意又一次上湧,陳緣知閉了閉眼,一邊平緩呼吸一邊抬手想要擦掉眼淚——
“陳緣知。”
腦袋仿佛被按下暫停鍵,“哢嚓”一聲定住。
陳緣知還未轉身,身旁便多出來了一個陰影。
陳緣知本不想抬頭看,但許臨濯背著燈光垂首望著她,還微微彎下了腰,手心裡是一個斷了繩子的掛墜。
“你的東西掉了……”
許臨濯似乎是看到了什麼,聲音一下子消弭了。
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陳緣知一向覺得暴露自己的軟弱無能十分丟臉,此刻這種心情更是攀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瞬間滋生出了源源不斷的名為羞恥感的副產品。
她一下子奪過許臨濯手裡的掛墜,聲音沙啞地說了句“謝謝”,就要往前走。
許臨濯站在原地,慢慢放下了手。
他看著陳緣知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高聲喊出了那個名字:
“清之。”
宛若定身咒語一般的兩個字,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瞬間讓陳緣知止住了腳步,一動也不動了。
清之。
這是陳緣知在熔核裡的給自己起的名字。
這個名字有它的由來,但,她從未把這個名字告訴過任何朋友,也沒有在其他地方再使用過。
——會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她隻能想到一個。
陳緣知在原地僵立了好一會兒,仿佛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一般,難以置信地轉過頭。
她的眼睛微紅,濕熱的濃黑眼睫一顫也不顫,瞳孔微縮,一眼不錯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許臨濯——那種近乎出神的怔愣裡混雜著難以掩飾的驚愕,和被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留下的短暫空白。
而許臨濯看到那雙眼睛的瞬間,便看見了她眼眶裡朦朧的霧氣。
他眸中波光流轉一瞬,話語再一次說出口時,語氣已然溫和下來,流溪潺潺般淌過陳緣知的心間的峽穀,再一次衝撞出滔天巨浪:
“——清之。”
……
很久很久以後,陳緣知早已擁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躺在沙發上想起這一晚,回憶裡那夜的路燈格外暗淡,街邊的店鋪都關上了門,沿途的光亮稀少。
當那個人出現在她麵前之後,她才發現,原來不是那一夜的燈碰巧壞了一路,不是所有的倒黴都接踵而來——恰恰相反,原來那一夜的星辰這樣的明亮,如同沉睡在遙遠天河裡的銀白色珠寶。
有些光輝太過耀眼奪目,在來臨之前,總需要渡過一番黑夜。
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相遇,滿是隱晦的燦爛。
(建議看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