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秋,風裡仍帶著暑氣,慕容澄身披單肩胸甲,在蜀王宮的演武場練習射術。
箭矢刺破長空,發出鶴唳般的刺耳嗡鳴,分割開氣流,以破軍之勢三箭連發正中靶心。
平安在旁拍巴掌叫好,慕容澄卻像聽不見,眼神注視幾丈開外的箭靶,瞳仁渙散,意識出籠不知遊移到了何處。
“世子好箭法!”崇華郡王慕容潛從旁叫好,他來遲了,匆匆走上演武場。
誰知慕容澄下一瞬便劍眉倒豎,鬆柏般挺立的身形扭轉,踅身朝慕容潛拉了滿弓——
平安胳膊畫圈驚呼:“世子!萬萬不可!那是崇華郡王!”
呼喊過後慕容澄眼神一瞬清明,用力甩了甩頭,高馬尾利落掃過雙肩,像是急於擺脫縈繞腦海的景象。那廂慕容潛嚇得大喘氣,後退時崴腳一屁股坐在地上。
幾人將慕容潛攙扶起來,他搖頭擺手,暗歎世子脾性難以捉摸,不過是出聲打斷他射箭,便要拿箭頭指他,“世子,我知道我遲了,但你這……你也不能拿箭射我啊。”
慕容澄身子僵硬,故作輕鬆上前拉起慕容潛,對適才的事閉口不談,“是誰說秋狩前要練箭,請我給你上課的。”
“是我是我,是是是,我知道錯了,下次絕對準時。哎唷,世子你可真嚇死我了。”慕容潛撣撣屁股,他滿心以為慕容澄剛才就是嚇嚇自己,惡作劇而已。
這崇華郡王慕容潛是妾室所出,打小跟慕容澄關係親近,以世子哥哥馬首是瞻。
他對自己這哥哥的脾氣也十分了解,雖說從小就談不上乖巧聽話,可脾氣陡然變差也是在他從軍之後。特彆是大渡河一戰凱旋歸來,府裡都說他比以往更討人厭了。
蜀王為此請來高僧做法,拔除慕容澄身上“煞氣”。
不過效果甚微,兩年過去大家也都習慣,人都是會變的,世子隨軍擊退了西番軍隊,又深入敵營取下敵將首級,聲名大噪廣受百姓愛戴,都這麼出名了,脾氣變大也很正常。
下了演武場,道路樹蔭綽綽,帶走些許燥熱,慕容澄卸甲往世子所走。慕容潛箭術稀鬆挨了罵,灰溜溜沒有同行。
平安拿出水囊遞過去,小聲道:“世子爺,您適才沒事吧?快用些水。”
慕容澄拿過水囊喝了少許。
平安小心問:“適才險些誤傷崇華郡王,可是因為世子爺恍惚間又看到戰場了?”
水囊從慕容澄的手中劃出半圓弧線,落進平安懷裡,算是作答。
平安追上去,“要不…咱們還是和王爺王妃照實說了,請他們——”
“請他們叫高僧來為我拔煞?”慕容澄回身警告,“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決不能有第三個人知道,要是有…”
“那就是我說的。”平安拉長了臉跟在身後,撓撓胳膊,自討沒趣。
初秋總是驟熱驟寒,這時節連心緒也受影響,比往常更易胡思亂想,這幾日夜裡驚夢,害他白日也心神恍惚。
回到世子所,慕容澄竟見蜀王妃黑著臉坐在堂上。他道了聲母妃,沒來及問她來意,就見王妃不知從哪抄出竹條,揚手往他身上招呼。
蜀王妃乃將門之後,自小家風嚴厲,能動手絕不動口。
慕容澄猝不及防左躲右閃,“母妃!母妃這是做什麼?!我做錯什麼了?”
“你做錯什麼了!你做錯什麼了!”
兩竹條抽下去,王妃這才罷手,點著他上氣不接下氣道:“逆子,年初裝瘋賣傻氣跑了良國公一家,攪黃自個兒姻緣,我還當你年紀小不懂事,想著便將婚事再緩緩,你倒好,學誰不行,學崇華,和婢女不清不楚!”
“母妃說什麼?”慕容澄跟聽彆人的事一樣,蹙起劍眉,“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王妃乜目,“你說,你和那個叫蓮衣的婢女是怎麼回事?”
慕容澄聽到這名字,一下也愣,心說莫不是那婢女在康平宮說走嘴,將他私自出府的事給抖摟出去了。其實這事可大可小,他瞞著不說,不過是為了往後私下進出容易些。
“她說什麼了?”
“你果真認得她!”
王妃提口氣,按捺下抽他的衝動,“適才在安寧宮我不好細問,叫事情就此含混過去了,你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你到底和那婢子有沒有首尾?”
慕容澄震驚之餘驀地嗤笑,“怎麼可能。”他上前作勢要拿手背探探蜀王妃額頭,被王妃一巴掌拍下。
王妃從不喜胭脂水粉,因此皮膚透著異於其他貴婦人的紅潤光澤,瞧著就非常健康,非常有力氣。
“慕容澄,少跟我裝傻,你要麼去求娶良國公家的小姐,要麼等開春了向聖上請命賜婚,你是蜀王世子,彆好的不學淨學那壞的。”
慕容澄本就頭疼,聽到“求娶”、“賜婚”越發的疼,灌下滿滿一杯茶,“…這定然有誤會,母妃說的什麼‘首尾’是絕沒有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妃觀察他神情片刻,“你當真不知?不知你為何被人看到和她在烏石閣共處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