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輝清冷,淒雨哭號。
星夜流光,無可躲避地落在江上,那半邊人影暗暗沉蕩,未等清晰,一股腐爛如屍的血腥味便蠻橫地湧入鼻腔,許落墨眉頭緊緊,俏臉上血色全無,如著水的麻紙又遭曝曬,每一條褶皺間都著隱忍。
那亮色並非什麼發光的物件,而是從人影背上突折,怪異地扭出的一節凸骨,連筋扯肉,白月蒼蒼,撒下一片粗鹽似的灰敗,血骨在江上起落搖晃,招搖著怪譎的紅芒。
水勢漸淺,來物傍在灰黑的石上。
雲生自是不怕的,修為至此,什麼牛鬼蛇神都無翻風浪,身邊的貓兒卻連抖都不抖了,瞪大了眼定在原地,似被如此血腥的一幕駭住了。
“彆看。”
雲生的手輕輕覆在許落墨眼上,一股柔和的濕潤觸在掌心,傳來微微熱意,貓兒似是被嚇得哭了,雲生摟著貓兒輕聳的肩,細心地把許落墨往身後帶。
貓兒太瘦了,隻一觸及,雲生便能感受到她的骨,不似抱貓時的那般軟實的肉感。
雲生安頓好貓兒,起身想去一探究竟,便被貓兒伸手扯住衣角,兩片唇輕輕地囁嚅:
“雲生……”
貓兒還小,初見如此淒慘,怎能不怵?
隻是許落墨再開口,卻教雲生哽住,心底不知升起一番什麼滋味。
“我,我和你一起。”
許落墨壓下心中的驚懼,書中的殘枝斷片回轉腦中,恰逢玉瑤即將接觸魔族之時,便出了如此狀況,令她不得不多想三分。
“許姑娘還是在此等著我罷。”
“不行!”許落墨看雲生又要抬腳,不由得急喝一聲,拽得雲生退卻幾步,她不想雲生出任何意外,無論如何,既然存在她這個變數,自然要將此發揮到極限。
“一起。”貓兒眼神堅定,隔著江潮霧水直直地穿來,像一顆璀璨的星子,滾燙間落在雲生心神,半句回絕尤在喉間,頃刻間化為濁氣,歎作一縷微風。
“許姑娘便站我身後。”
許落墨未再言語,緊緊地跟在雲生身後,暗暗聚氣凝神,通透五感,竟引起了輕微的亂流,如風般呼旋了一陣。
今生的貓兒,果然聰慧明達,看這修為,應是煉氣垂成,將築靈基了。
兩人走至跟前,才發覺這女子竟仍有呼吸,隻是長短不一,奏律淩亂,能撐到這般,已然是神跡。
女子臉上斑痕錯錯,似被蟲蟻啃齧過,幾處瘡口上窩著胖蛆般的痂,更多的卻是新傷,染著黑濘的江沙泥水,淋淋地流膿,左眼洞若點漆,竟是空空如也,幾束血漬從裡麵淌出。
襤褸間肌膚袒露,背上蝴蝶骨破碎不堪,生生從嶙峋的皮肉中鑽出截斷刺,淵洞般的傷口白骨森森,似乎是鉤鎖一類的鐵器造成的,幾條白色的幼蛆齧著腐肉。
許落墨隻覺得胃中翻湧,忙閉上眼睛,可那遮不住的爛味卻衝進鼻孔,令腦海中的一幕尤為清晰。
就連雲生都不忍地偏過頭,平潤的指甲陷入掌中,如此驚世駭俗的慘狀,令她仿佛又置身於那個被她全滅的宗門,那個木板吱呀的棚圈。
女子似是感受到來者,右邊凸起的眼球了無生氣地轉了一下,半扇眼皮已不會眨,隻浮萍一般地牽連,耷在那團布滿血絲的混白。
一道靈氣在女子體內遊走,又回到雲生掌心,她看向許落墨,微微搖了搖頭,掛在女子後背的鎖具顯然是強行脫出,致使本源儘毀,經脈節節寸斷,便是醫仙在此,也無力回天了。
“血……走……”
她的聲音極為怪異,像兩片粗糙的鐵在擦摩,雖極力控製著喉間肉,仍吐字不清,卻無法再將血肉連片的嘴張開半分。
“血?”
割裂的言語難以明晰,雲生又探查一番,女子身上已無半分靈氣,掀不起什麼差池,便傾身過去。
可許落墨卻眼皮一跳,凝神而視,女子額間光華本是黑白交融平分秋色,卻在雲生靠近的一瞬間凝成黑團,一股沒來由的心悸竄得她停跳一拍。
許落墨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彆!”卻是身比嘴快,猛然將雲生撞開,自己卻製不住向前跌,迎向了正以一種詭異的姿態起身的女子。
“血!!!”女子口中竟伸出一隻血淋淋的小手,就要觸到許落墨。
一道紅線飛過女子脖頸,竟如刀劍般鋒利,將那如似鬼怪的腦袋齊齊削去,怪極的是,斷口竟無任何血液飛濺。
而後紅鸞輕纏,繞在許落墨盈盈一握的腰間,將她向後扯回。
許落墨本想蹬開那女子,卻未料不知何處竄出的紅繩作祟,一陣天旋地轉令她發懵,隨後便跌進一個凶狠又炙熱的懷裡。
“許姑娘不要命了?”
耳邊是雲生寒如霜雪的聲音,線條輕靈的胳膊卻死死地錮著她,甚至讓許落墨感到一絲痛楚,掙了兩下,換來的是變本加厲地加大力度。
這次也好,選拔那時也罷,這傻貓……
明明所愛另有其人,卻總是為她這般奮不顧身,為什麼?
就因為她是主人嗎?
目光流轉,那被削了頭的女子竟顫巍巍地站起,無頭之身詭異地彎折,四肢著地,擺得僵硬卻速度極快,在泠白的涼光下朝她們衝來,那姿勢已然不人,反似一隻發狂的獸類。
掉在一邊的頭顱猙獰如鬼,扯開血肉的黑痂,無嗓之口竟瘋吼著嘲哳的音節。
“啊!”許落墨本就心裡發毛,隻被那淒慘的吼叫牽著心神,剛才不知哪來的勇氣蕩然無存,一股腦地往雲生懷裡縮。
“不怕不怕。”
雲生甩出紅鸞,眸中殺氣森然,如今女子這般,與她前世被玉瑤煉成的血傀魔偶極為相似,隻是她尤能保持神魂,而麵前這具血傀,顯然是一具行屍走肉了。
魔。前世將她魂困其中,如今又敢來恐嚇她的貓兒。
雲生控著紅鸞,如雷霆萬鈞瞬間抽殺,乾脆利落,本是溫和的水靈氣此刻卻無比鋒銳,將那還在發瘋的頭顱碾成齏粉,凝作一朵盛放的冰花,飄然飛向雲生。
於此同時,那具奇形怪狀的軀體似沒了主心骨,轟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