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樓下亦供飯食,掌櫃的也看開自家地段偏僻,便在價錢上做了文章,比尋常酒家便宜不少,加之她修為頗高,那群專門挑刺索賠的茬茬也不敢在此造次,故而來此落腳休憩的百姓不少。
談天侃地的歡聲笑語順著樓梯爬入房內,雲生緩緩睜眼,吐故納新,盤旋於體的靈氣皆被她精純一番,收歸丹元,一抹淡藍從她的眼中劃過。
床榻早已被整理得乾乾淨淨,棉絨裘被壓在枕頭上麵,三折四分,疊得四四方方,如一塊剛出鍋的嫩豆腐,十分規整。
曦光落在雲生臉上,沁出彎彎的笑意,這貓兒的疊法倒是和她自己如出一轍,教人新奇又忍不住探尋,紅鸞從白袖中遊出,蕩起絲絲水藍的光暈。
“噗,這貓兒,倒還挺巧思。”
雲生手指輕彈,紅鸞隨之擺了幾下,似是搖頭,卻指向屋中央的桌台。
雕花桌台上茶杯倒扣在精致的盤中,隻有一隻被孤零零地拎了出來,顯得十分突兀。
茶杯之下,掩著半張泛青的素紙,應是放江燈時貓兒帶著的,撕得還算整齊,她卻敏銳地注意到一小口斷開的毛邊,兩側微微濕潤,一股淡淡的……
淡淡的貓兒打哈氣時的貓嘴味兒。
雲生似乎看到了貓兒一不小心把紙撕壞,然後又鬼鬼祟祟、小心萬分地用嘴抿上的場景。
著手翻開,幾行有些歪扭的小字在紙上蹦躂,不太熟練的樣子:
謝謝你啊雲生,我就不打擾了。
我給你叫了飯菜,溫在後廚了,你醒來就去找掌櫃的要,一定要去啊!
付過銀子了的!!
紙條的效果堪比玉符,她甚至能想象到貓兒炸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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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下樓和掌櫃的打了招呼,掌櫃的一聲令下,隨著小二前前後後的往返忙碌,她麵前便擺滿了花花綠綠,葷素皆有的一桌子菜。
貓兒怕不是把剩的銀子全花在這了。
雲生敲了敲玉符,弟子們金丹初成,理應摒棄睡眠,冥想苦修。
即便天邊那輪暖日還在雲下徘徊,她叫起人來也毫不含糊,廳堂裡早有百姓高談闊論,言笑宴宴,修真之人若還如此怠惰荒廢,可真就令人貽笑大方了。
掌櫃的端上最後一碗濃花豆腐湯,濃稠的湯汁肉色深沉,幾塊白豆腐沒入其中,不似貓兒疊出來的那般整落,掛著幾碎新鮮的蔥花。
“莫不說修仙之人皆無情呢……”
掌櫃的小聲嘟囔,似意有所指,拾掇得卻不含糊,把碗筷齊刷刷地碼好擺正。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落到雲生麵前時,掌櫃的手抖了一下,黑陶的小碗砸在桌上,發出當啷一聲響,食客們紛紛側頭,見是位仙氣飄飄的修真之人,登時再添幾筆好奇。
“瞧著倒是癡癡我心……”
“掌櫃的不妨直說。”
“月深露重,又剛下過雨,你竟在夜半將那姑娘趕走,還、還……”
掌櫃的柳眉倒立,仙子瞧著清清無瑕,竟是個吃乾抹淨不認賬的主兒,連飯錢都要那姑娘付!
她可記得姑娘翻銀子時可憐巴巴,兜比臉還乾淨,愣是稀稀拉拉扣出一把子碎銀,都拍出來給這位仙子買吃食,還囑咐一定要上好的。
雲生知是掌櫃的誤會了,她整夜冥想,又怎會不知道貓兒何時離開?
隻是不想戳穿,讓貓兒為難罷了。
“隻是故友,掌櫃的……”
“嗬!故友!好一個故友!”
掌櫃的沒好氣兒,一個化神期的大能和煉氣期的小姑娘能做哪門子的故友?誰信!
說到底她人情事,她不欲多言,隻是見那般好的姑娘,卻栽進個道貌岸然的花心蘿卜坑,心有憤懣,不吐不快罷了。
“菜齊了,仙子慢用。”
雲生抬手還想作個解釋,掌櫃的卻一副不伺候的模樣,頭也不回便給其他客人稱酒去了。
她的貓兒,怎麼走到哪都如此惹人憐愛?
“師尊。”
玉瑤最先下來,恭敬地向雲生作了一揖,不複昨日的情緒,雲生見此,心中倒是竊喜幾分,以為是自己的疏離之策初見成效。
玉瑤一夜未眠,也不曾修煉,握著那七巧玲瓏的玉盒,冷千枝的話語餘音猶在,不斷敲打著她的意誌。
“你那師尊,向來不識人情。”
“小美人既出得了血海幻境,還要自欺欺人嗎?”
“那屋裡的姑娘,可是連命都舍得……”
“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纏情血引……
“吃飯時莫想其他!囫圇吞棗,不怕駁雜了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