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來急忙衝了過去迎客,此時廚子老孫從後轉出,手中托著個青瓷碗,含笑道:“掌櫃的,順氣湯好了。”
明儷回神,那青瓷碗中,白色的湯中浮著清新的翠色,還未曾入口先賞心悅目,又加上那股特殊的鮮香之氣,讓明掌櫃在瞬間笑逐顏開。
老孫小心翼翼將瓷碗放在桌上,明儷擦擦手,在桌邊落座:“小飛廉呢?”
“他在後麵,不肯到前頭來。”
明儷嘖了聲:“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跟小九曜學的牛心古怪的,真是有其哥必有其弟。”
老孫哈著腰陪笑說:“不管脾氣怎麼怪,這廚藝卻是沒話說,同樣一碗湯,怎麼偏他做出來味兒就大不同。”
明儷正要低頭喝湯,聞言皺眉,歪頭道:“沒用的東西,你看飛廉做這湯也看了幾十次,又是極簡單的配料,怎麼半點他的味兒也學不出來?蘿卜都給老娘削了不知幾百上千根,硬是半點長進都無,如今非得讓老娘每次多花二兩銀子讓那小孩子來做。”
老孫羞慚的低頭,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明儷卻又喃喃道:“可惜,九曜總不肯親手給我做,他若肯,彆說二兩,十兩我也願意出。”
廚子聞言咋舌,掌櫃的愛錢如命,如今竟為了一口吃的說出這沒天理的話,簡直不當人子。但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自己還是彆在這裡紮眼,老孫便趁人不備偷偷溜走。
明掌櫃正欲繼續喝湯,誰知旁邊一人道:“這湯是……”
明儷轉頭,卻見身邊站著的正是方才進門的那人,也不知是何時走過來的。
小夥計旺來不知所以,見掌櫃的跟新來的客人大眼瞪小眼,他便適時說道:“這是順氣湯。客官可要來一碗?”
衛玉的喉頭動了動:“要……要!”不知為何,聲音有些許的顫意。
明儷挑了挑眉,扭身見老孫正站在那裡,她便使了個眼色。
她極喜歡吃這一口,當初無意中吃了一口便忘不了,隻是做這菜的主兒不肯給彆人做菜。
所以退而求其次,讓那人的小兄弟到店裡來做,明明每個步驟,每個用料,老孫都看得門清,可卻總做不出明儷想要的味道,真是邪門。
每次小飛廉來做菜,老孫都跟著做,此刻後廚現成還有一碗順氣湯,正好端來賣錢。
旺來端了順氣湯,放在衛玉跟前。
明儷側目望著客人的舉止,手中慢慢地舀著碗裡的湯。
隻見衛玉目不轉睛地望著麵前那碗湯,滿臉的亦驚亦喜,仿佛看的不是湯,而是什麼久彆重逢的“故人”。
但輕嗅了片刻,衛玉的臉上逐漸剩下了疑惑,終於嘗了口,皺眉。
旺來問:“怎麼了客官?”
衛玉盯著明儷:“那一碗,跟這一碗可是同一人所做?”
明儷正要喝,聞言手一抖,不可置信地看向衛玉。
旺來也很是錯愕:“客官您……”
衛玉搖了搖頭:“我看不是……我、我想請做那一碗的師父,幫我做……”斟酌著說到這裡忽然又道:“不,我想見一見做這湯的人。”
仿佛突兀,但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說的極儘斟酌,仿佛下了極大決心。
明儷聽的怪異,忘了喝湯,她嗬了聲,取笑道:“怎麼著,現在講究吃飯看廚子了?抱歉的很,我們這兒的廚子是賣藝不賣身的。”
衛玉跟她目光對視,淺淺一笑:“掌櫃的何出此言,我隻是……”欲言又止,溫聲道:“能不能請掌櫃的把那碗湯讓給我。”
明儷更加愕然,連帶老孫跟旺來也發了呆。明掌櫃哼哼道:“讓給你,這湯我花了五兩銀子的,你說的是不是忒輕巧了。”
老孫跟旺來都瞪向明儷,卻給掌櫃的橫白一眼,雙雙不敢出聲。
明儷的眼睛在衛玉身上掃了會兒,她是見慣世道的厲害婦人,隻一眼,就看出衛玉不是什麼富貴之人,至少此刻身上不會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不然就不是這種身似落拓雙腳泥水之態了,這人如此落魄,竟還如此講究,敢跟自己爭吃的,好大的口氣,倒要殺殺此人的銳傲之氣。
衛玉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明儷身旁,就在眾人都不曉得如何之時,衛玉把手中的傘呈上,道:“掌櫃的覺著這把傘如何?”
這句在彆人聽來不可理喻的話,卻讓見多識廣的明掌櫃雙眸微震。
傘雖不是什麼稀罕之物,但對於平民百姓而言,卻極少有人用得起。
蓑衣鬥笠,是百姓們最慣用的。
而看似尋常的傘,卻大有講究,從顏色到用料,以及製作,分門彆類,比如王族多用紫表朱裡的紫傘,其他皇親跟三品以上用青傘朱裡,做工亦大有不同。
此刻衛玉手中的這把,顏色已經褪了個大概,但眼明之人細看,便能看出矜貴的淡紫,更不用說那巧奪天工的製作,尤其是傘柄,上有淡淡斑痕,外行人不懂,明儷一眼看出那是湘妃竹,“一寸湘妃四兩金”,湘妃竹多用於扇子,如今竟用在傘上,如此彆致,更兼昂貴。
明儷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她吃不透眼前的人什麼來曆,但指定是有身份之人,可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他們這小而偏僻、偏僻而戰亂頻發盜匪橫生的野狼坡?
最要命的是,這樣的人物,怎麼肯用如此昂貴的一把油紙傘來換一碗看似平平無奇的順氣湯?
這順氣湯名字雖好,但其實無非就是用蘿卜絲做出來的,俗話說“魚上火肉生痰,蘿卜絲子寬心丸”,這順氣湯的名字便由此而來,這傘既然如此值錢,能買多少筐的蘿卜,難道此人是單純的豪橫任性不開眼?
就在明儷跟衛玉麵麵相覷的時候,酒樓門口又來了一堆人。
旺來眼睛一瞪,叫到:“武都頭!”
門口一堆人中,有一人虎背熊腰,如鶴立雞群,炯炯雙眸環顧周遭,旋即準確落在了衛玉身上。
不偏不倚,目不斜視,他徑直走到衛玉跟前。
明掌櫃咳嗽了聲,攏了攏鬢邊的花兒,讓自己笑的嫵媚:“這是乾什麼,這麼大陣仗,難道也是來跟我搶吃的?”
武都頭的眼珠都沒有動一下,仍是緊緊地盯著衛玉:“你昨晚在西街王屠戶家裡借宿過?”
衛玉揚眉,武都頭卻沒等開口,直接說道:“勞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明儷一驚,忙問:“怎麼了?”
旁邊小捕快低低道:“掌櫃的彆插手,都頭懷疑是這小白臉跟趙氏合謀害死了王屠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