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走到尹府門口,尹書韞又停下腳步,她看向河東的方向,凝視幾瞬後,深歎一口氣,又退回尹府中。
她撐著傘快步走回廊橋,看到尹雲觀如她所料,已經在雨中暈了過去。
她彎下腰,撐起尹雲觀的身體,發現少年比她想象中的要重。不過她不是尋常氣力的人,尹書韞一手執傘一手扶著尹雲觀往回走。
回到院落後,尹書韞用腳抵開門,把傘扔到屋簷下走廊上,把尹雲觀扶到自己的榻上。
尹書韞抬起手摸尹雲觀的額頭,果然滾燙無比。
“明明沒有人看著,隨時都可以自己起身,不知道為什麼要徑自跪一整夜。”尹書韞低聲道,“額頭都能滾雞蛋了。”
窗外雨爭先恐後往屋內吹打,尹書韞把窗戶關小些,又出去備水備藥。
尹書韞端著銅盆回來,坐到榻旁,把布帛沉到水中,擰乾後放在尹雲觀的額頭上。
尹雲觀手長腿長,有半截腿垂在地上,還有右胳膊也往地上垂,尹雲觀把他的胳膊抬起來,想抬到榻上去,期間她的手心不慎蹭到尹雲觀的手腕,覺得手感有些硌人。
尹書韞不由得一愣,不能吧,他一個習六藝半習武的文人,手腕怎麼這麼僵硬?
尹書韞垂頭一看,眼睛不由得睜大。
尹雲觀的手腕上,布著密密麻麻的燙傷,像遒勁的毛筆字,被縱橫錯亂地紮在了皮肉上。
不知道是被什麼燙的,陳年的印子很是斑駁。
從外表看,尹書韞怎麼也看不出來尹雲觀身上會有這樣的傷口,像他這樣的人,吃穿用度都像是算著來的,平日裡衣裳上整齊得連個褶皺都沒有,又怎麼會有這樣的傷痕呢?
尹書韞繼續擰乾另一個布帛,開始給尹雲觀擦身降溫。
擦到脖子的時候,撥開衣襟,尹書韞發現她之前咬過的痕跡還沒有完全好,指甲蓋大小的傷痕變得暗紅,像一塊胎記。
尹書韞暗道這人似乎不會給自己上藥,都這麼久了,這麼小的傷口竟然完全還沒好。
尹書韞很是沒有男女大諱的思想,繼續往下擦的時候,她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直接扯開尹雲觀上身的晉衣。
扯開後,尹書韞不由得又是一愣,因為她發現尹雲觀的身上有陳年的鞭痕,錯亂得一直蔓延到背後,她不由得彎下身,手伸向尹雲觀的背後,她的手心下,鞭痕慢慢蔓延開,尹雲觀後背上的傷要比前麵還要多許多。
屋簷下的雨吹打開窗戶,吹得屋內的盆栽直飄搖,尹書韞收回手,看到頂替她位置的人是這麼一個處境,她卻開心不起來。
“你代替我坐在這個位置,”尹書韞莫名不知道是在為誰難過,“原來過得並不好。”
緊閉雙眼的尹雲觀卻像是夢魘了,他擰起眉,“我不去...”
尹書韞下意識地用布帛蓋住尹雲觀的嘴,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適才流露出的共情就好像沒有存在過。
尹雲觀的夢中,一個小男童拂開桌上的書卷,很是不服氣,“我不想念書,我要習武!先生說過我很有練武的根骨,如果錯過這個年歲就錯失良機了!”
這時候,這個小男孩兒還不知道養子和親生子到底有什麼區彆,眼中隻有倔強。
但畫麵一轉,小男童被王文汀牽著去觀看午門處斬。
跪在台子上的罪犯,在三年間,接連殺害二十幾戶人家,人法之殘忍,令人發指。
罪犯麵容陰沉,像蛇一樣盯著人群中的小男孩兒,因為男童的眼睛和他很像,十分得黑,眼珠子又很大,像是能埋下無儘的罪惡。
王文汀仁和地對男童說,“奉違,這是你的生父。”
王文汀繼續說,“你的母親在生下你後知道你父親做的事,實在難以忍受,將你丟棄在佛寺中,來贖自己和殺人犯苟合的罪。”
男童盯著台子上和他麵容肖似的男人,身體僵硬,那個男人在朝他笑,明明是笑,卻把嘴咧開得如同詛咒一樣。
“時間到,”台上的人高喊,“行刑!”
血濺三尺,男人的頭顱被閘機隔斷後彈起,在空中轉了一圈後砸向人群,嚇得周圍人尖叫著後退。
頭顱咕嚕嚕得滾到男童的麵前,和他四目相對,男人的臉上還帶著笑。
男童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臉,發現自己滿臉都是血。
尹書韞不知道尹雲觀在做什麼夢,繼續幫他擦身子,衣服再扯開些,尹書韞的視線不免看到晉衣下若隱若現的腹肌。
意料之外,看來尹雲觀並不隻是個隻會習六藝的書呆子。
尹書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後拿起布帛往晉衣的深處探,手指蹭過腹肌的輪廓,再往裡時,尹書韞的手被人握住。
“阿姐,”尹雲觀睜開眼睛,“你還要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