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從去想,為何陪謝欲晚一同長大的橘糖,會變成暗衛。隻知道,如若橘糖是暗衛,留在她身邊,受罰的事情,便會比普通的丫鬟多。
那她便不能將橘糖留在身邊了。
她望向身前的橘糖,從懷中拿出了一方賣身契,輕柔地將那張紙,放入了橘糖手中。她靜靜地望著她,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
“不是夫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既然夫君將橘糖賜給了我,那橘糖就是我的丫鬟。我想送橘糖出嫁,想讓橘糖去看江南的雪,去看漠北的沙,想,誰都不能再責罰我的橘糖。”
橘糖怔住,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手。
那張紙,在她指尖發燙。
她突然聽明白了娘子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聽懂了,她紅著眸,再說不出一句話。她不懂,娘子是如何知曉,又是如何尋到了如此法子,隻為了還她一個本就不存在的自由。
當年,在她幼年時,便被送到了公子身邊。
那時謝家還未破敗,舉家流放。她同公子一同長大,感情甚篤。原本,在高門世家,主仆情深,也是一樁佳話。但是,好景不長,謝大人被汙蔑貪汙,謝家舉家流放,公子開始被長老們嚴苛管束。
他們容不得公子有一絲錯,所以當她因為在書院被人調戲,公子出手阻止,因此得罪了調戲她的人後,謝家的長老們將她帶離了公子身邊。
他們把她同彼時尚是稚童的寒蟬一起,投入了暗衛營。
她被寒蟬護著,走出了刀山火海。彼時公子三元及第,長老們終於不再能一手操控公子的事情。
她又回到了公子身邊。
但她已起了誓,服了藥,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橘糖。直到後來,她被公子送到了娘子這邊,長老們對她的控製才停止。可即便這樣,一日入了暗衛營,她一生都被此轄製。娘子是想借她之手,讓她徹底逃離這個牢|籠。
她哭得渾身顫抖,卻還是不住地搖頭。
“娘子,橘糖不要,不要,讓橘糖留在你身邊。隻要日後不犯錯,橘糖就可以不受罰的,不疼,隻是規矩,打我的人是寒蟬,他打的很輕,傷口隻是看起來比較嚴重,其實不疼的。”
她在暗衛營時,每時每刻都想逃。
但每天都會有因為逃被拉回來處死的人,她很怕死,但她還是很想逃。當她終於決心逃離時,一直沉默不語隻殺人的寒蟬拉住了她:“彆去,會死。”
那時,周圍每天都在死人,她已經不知道死是什麼了。故而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也隻是甩開了手:“死,都會死的,我不想,不想死在這。”
少年拉住她的手重了一些,隨後淡聲對她說:“不會死,我會帶你出去。”
後來,寒蟬真的帶她出來了。
他手上沾了無數的血,眉眼間卻冷淡地極。
她以為,她終於自由了。可她又被送到了公子身邊,公子沒有問,或許是那些長老早就同他說了,或許是公子也不太在意。
暗衛營是在公子和娘子成婚一年後才到公子手中的,他看了名單,沒有說什麼。之後,她便到了娘子身邊。
娘子是一個很好的人。
柔軟的,像是水一樣。隻是,娘子似乎平日都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她每日會吃差不多的飯菜,哪怕是生病,也會用平日用的量。
她很心疼娘子。
因為,從她在府中看見娘子的第一麵起,她就知道,娘子也不自由。
薑府中,娘子眼中尚且有過光。
娘子也曾暗中同她說,日後待她成婚了,要帶姨娘去江南。說姨娘喜歡江南,她應該,也很是喜歡。說隻有兩月了,隻有一月了......
可等她再同公子回到薑府時,卻聽見了姨娘死去的消息。
她第一感覺是,那她的娘子,該怎麼活呀。
再次見到娘子,是在那日的晚宴上。娘子一身素白的衣裳,在旁人的攛掇下,向公子敬了一杯酒。
公子沒有拒絕。
後來......娘子成為了丞相府的女主人。
謠言四起,流言亂傳,但她卻知道,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她再次與娘子相遇時,娘子穿著華美的衣裳,戴著富貴的首飾,但她局促不安,惶恐,像是被困在金絲籠中被人觀賞的雀鳥。
同她一般的不自由。
她那時便想,若是她到了娘子身邊,她就不要再離開了。
因為娘子,似乎,比她還要寂寞。
當公子遞給她賣身契,說她從今以後是娘子的人時,她心都安靜了一瞬。她真的到了娘子身邊,她比她從前想的,還要憂傷,還要柔軟。
她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
她開始希望娘子開心,開始罔顧公子的意願。對於這件事,公子也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這一次——
娘子差點受傷。
寒蟬未來尋她,她卻自己去領了罰。
她就是想,這樣,公子就還能任她留在娘子身邊。曉春已經走了,再沒了她,娘子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