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她還是挺喜歡莊子裡的。湯婆子總是在她跟前抱怨常管事摳門,說他舍不得花錢買肉,每天的飯菜裡連點油水都沒有,五花肉燉白菜葉子吃了好幾天,看著就叫人厭煩——可顧二丫覺得,這飯菜已經相當不錯了,米飯管夠,還有肉,最近常管事大約心虛怕人告狀,還會安排一頓點心吃呢。
就比如今天,灶間安排的下午的點心就是糖糕。
摻了紅棗水泡發出來的麵胚子,叫大師傅揉了好幾遍,擱了一會兒以後切成一塊一塊的麵團,拿手那麼一壓,從中間摳出一個窩,塞上一粒方紅糖,雙手合著一捏,團成個方塊,上頭再點一顆甜棗,放到蒸籠上蒸得整塊糕都白白胖胖的,散發著誘人的香甜。
顧二丫一聞就流口水了。
不管是白麵還是紅糖,都是她從前吃不到的東西,這莊子裡的人卻十分挑剔,嫌糖糕太甜了齁嗓子,麵太乾了噎喉嚨口——每回他們說這樣的話,廚房間裡的點心師傅都會叉腰瞪眼,把手裡的刀哐一下擱砧板上,讓他們愛吃不吃。
然後他就會朝顧二丫招招手,拿筷子給她夾一塊糖糕,叫她坐到旁邊吃。
糖糕本是一人一塊的,但為了以防萬一,大師傅總是會多做幾塊,每回顧二丫都能憑著她吃啥都香的吃相多吃一塊。
方大廚子說了,哪有當廚子不愛看彆人吃自己做的東西?誰要是有意見就告訴他,下回他好好“照顧照顧”他。
這誰還敢有意見?得罪誰都彆得罪廚子!更何況也就是個不值錢的糖糕罷了。
顧二丫此刻就捧著一塊糖糕啃,剛出鍋的蒸糖糕還燙人,她左手倒右手,兩隻手燙得通紅,吹了半天糖糕才能勉強入口。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蓬勃的麵粉香氣彌漫在口齒之間,第一口鬆軟,又在口腔裡疊成了厚重一些的麵塊,麵粉清甜,隱約還有一股紅棗味兒。
咬開的糖糕很快露出了內裡,化開的紅糖差點兒要流出來,顧二丫趕忙嘬了一口,舌尖被糖汁燙了一下也舍不得鬆口。
鬆軟香甜,柔情蜜意。
她被糖糕好吃得眯起眼來,一臉的幸福和滿足。
一邊啃糖糕,一邊往灶裡塞柴燒火,旁邊坐著嘮嗑的丫頭婆子們便笑,說她乾脆回了常管事來做個燒火丫頭算了。
她還沒說話呢,方大廚子就翻白眼了:“燒火丫頭才幾個錢?她人笨,你們可彆亂忽悠她了!我這裡也不收這麼笨的丫頭。”
婆子們笑了一陣,門外很快又走進來個丫頭,眾人看見趕忙問:“喲,蘭桂回來了?外頭怎麼樣了?接著人沒有?”
那叫蘭桂的丫頭從腰間抽了帕子擦汗,又站著灌了半壺茶,一抹嘴道:“早接著了!差點就打起來了!”
謔!這是有故事啊!
這一下誰都懶得管顧二丫了,都湊過去打聽消息:“怎麼就差點打起來了?”
蘭桂氣兒還沒喘勻一口,上手捏了一塊糖糕就往嘴裡塞,三兩口吃完才道:“快餓死我了,我們一大早就跟著常管事等在驛站了,連早飯也沒敢吃,站在風口裡等了兩個時辰那邊的人才來,一下馬車,嗬,好大的排場。”
她極力形容了一下。
中京城的管事是坐著馬車來的,除了人,還帶了好幾大車的行李,聽說除了主子們的東西,有兩大車是他們自己常用的,車轍壓得深深的,一看就不老少。
車停了,管事的也沒下車,反倒派了個小廝過來說話,讓常管事先備好熱水和飯菜,他們一路風塵仆仆,要先梳洗打理一下。
蘭桂露出看戲的表情:“你們都不知道,常管事的臉當場就綠了。”
他在彆莊上當慣了說一不二的頭子,手裡拿捏了幾十號人,如今卻被差不多的下人當成下人使喚,人家都不帶下車的,擺明了沒把他放在眼裡,他能不氣嗎?
關鍵生氣他也不能表現出來,還得好聲好氣應和著——不過他也不蠢就是了,人接到了,怎麼進門就得他說了算,今天要是讓他們坐著馬車進了彆莊大門,隻怕他也彆想回中京城了,一輩子都等著被壓在這吧!
蘭桂當然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她隻說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來的人是太太身邊的陪房吳媽媽,聽說她還帶了兩個二等丫鬟,老爺也派了人過來,不過他中途有事兒轉去青州了,要晚點到,吳媽媽是想坐著馬車一路到莊子裡來的,可常管事沒讓。”
他早有準備。
彆莊是靠著山建的,山上種了不少樹。
常管事讓人撿了一棵樹擋在道上,樹是枯樹,沒有一點兒刀斧劈砍的痕跡。
他揣著手,笑得很和善,請吳媽媽下馬車步行入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