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阿奶猛地回頭,深陷的眼睛大睜,混濁的眼珠亮得嚇人,剛剛還平靜的嗓子瞬間變得嘶啞,“可是我家的?”
來傳話的人不忍心看,但還是緩慢點頭。
海珠趕忙扶著她奶往回跑,齊阿奶腿腳沉重,她推了海珠說:“孩子你先回去看看,你跑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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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二叔早就想尋死了,在得知老三為了照顧他要回來撐船出海時,這個念頭達到了頂峰。
齊阿奶跟著兩個孫女去趕海後,他趴在床上跟風平說話,眼神在潮平的臉上久久舍不得挪開。
“風平,外麵雨小了,你帶著弟弟出去捏泥巴玩。”齊二叔笑著開口。
風平搖頭,“我不出去玩,我大姐讓我看著你。”
“我想睡一會兒,潮平太吵了,你把他帶出去轉轉。”
風平這下明白了,半拖半抱著把嘴裡嘰裡咕嚕說話的堂弟往出拖,這還是潮平瘦弱他才抱得動。
齊二叔偏頭迎著沒來得及關的門目送小兄弟倆走進雨裡,等看不見了他扭過頭盯著牆,免得死後的樣子嚇到進屋的人。
簡陋的石屋沉寂下來,偶爾會冒出一兩聲急促的鼻音,噝噝的喉音裡溢滿了悲痛,鮮紅的血從嘴角漫出來,絲絲拉拉地洇在青色的枕頭上。
“爹。”
一聲含糊的童音讓齊二叔忍不住轉過臉,他以為是幻覺,但門口的確是跪著個光頭娃娃。
“爹——”
又一聲帶著笑音的呼喚。
齊二叔淚眼朦朧地閉上眼,牙上的力道鬆了,他不能死在他兒子麵前。
“血!我二叔嘴裡流血了!”風平尖叫著往出跑,“大奶奶,我二叔嘴裡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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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珠呼哧呼哧跑回來時她二叔家擠了好些人,她顧不上安慰風平,擠進屋看二叔還在喘氣,她噗通一下滑跪在地上。
“嚇死我了。”海珠感覺肺都要爆了。
“我看了,你二叔舌頭上的口子不深,養養就好了。”本家的叔奶說,“你奶呢?她也嚇到了吧,春妞跑得急,也沒看清人是啥情況。”
齊阿奶已經被人背著進了村,越靠近家她腿越軟,聽到有人說二仔還活著,她恍惚地扶著門怔了好一會兒。待緩過勁了撲進門就朝床上的人打過去,她一點也沒蓄力,手都震麻了才停下來。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你大哥沒了,你也要扔了你老娘去死,我是哪點沒把你照顧好?你這個狠心的……”
齊二叔拚命搖頭,他就是個活死人了,活著沒用,就是個拖累,拖累老娘拖累弟弟,活久了還拖累兒子,活著乾什麼啊!
“你活著,你活著我就高興,能照顧你我就高興,你活著我就有兒子,你兒子就有爹。”齊阿奶抹把眼淚,哭著懇求:“你就當是為我活著,娘知道你心裡苦,你要想死你就等娘死了再死,你彆讓我送你走。”
海珠把潮平抱到床邊,說:“二叔,你活著是有用了,你躺在床上也是你兒子你娘的依靠。你信我,我爹死了,風平想喊爹都沒得喊,喊了沒人應的。”
風平聽了這話癟了嘴,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好……”齊二叔艱難地說出一個字,眼神掠過兒子瞅向老娘,僵著舌頭說:“我…活…”
齊阿奶得了這句承諾趴他身上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把這幾個月的鬱氣一氣哭了出來。哭過後拿出傷藥給他敷舌頭,又挨家挨戶跟來幫忙的人道謝。
海珠在灶房煮粥,瞅著跳躍的火苗出神,聽到腳步聲抬頭,就見她奶麵上帶著點笑走進來。
“誰把你逗笑了?”
齊阿奶坐在海珠旁邊摸了摸她的頭,歎口氣說:“我一直擔心會有這天,我一直知道你二叔想尋死,他現在放棄了尋死的念頭,奶高興。”
“人活著就有希望,每個人都有人惦記的,能活著就活著。”海珠喃喃道。
“你說得對,這次多虧了你,你說的話你二叔肯聽。”齊阿奶往火灶裡添幾根柴,壓低了聲音說:“他也拖累了你,奶謝你沒嫌棄他。”
“說什麼呢?”海珠輕笑出聲,“有這樣的家人我挺幸運的,以後我若是出了事,我相信你們也不會放棄我。”
“渾說,”齊阿奶揚起巴掌,“我看你也要挨打。”
海珠哈哈大笑,一個猛子躥出門,“我出門轉轉,飯好了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