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銷雨霽,河道上水位消退,藏在家裡的漁船又回到了水裡。
冬珠和風平從起床穿上新衣開始,人就格外拘謹,躡手躡腳的生怕把衣裳弄臟弄壞了。
“海珠,可以走了嗎?”五堂叔過來問。
海珠“哎”了一聲,手上編發的動作加快,綁上紅頭繩後推冬珠出門,“快走,好看的很,不用照銅鏡了。”
風平已經一溜煙跑出去了,海珠站院子裡環顧一圈,鎖上修好的大門說:“五堂叔,我們這就走吧。”
她不在家的這幾日,漁船借給了族裡的人使,不用給租子,但若是損壞了要給賠償,另外就是要負責把她們姐弟三個送去碼頭搭船,五日後再去碼頭接。
河邊的水草露了頭,被風折了腰又在水裡淹了幾日,邊角枝葉腐爛卻生機尚存。風平扯了根草在手上搖,看見魏金花端著洗衣盆出來,他高興地說:“魏嬸兒,我要去找我娘了。”
“哎,哎……你娘見到你指定高興。”魏金花臉上的笑有點滯澀,目送河麵的船遠去,她端著盆往上遊走。
“金花,等下我,我也去洗衣裳。”
“你有荊娘的消息嗎?”來人問,她回頭看了眼已經駛離漁村的木舟,喃喃道:“這趟過去就是見著麵了,感覺也不同了,兩家人了。”
魏金花歎了口氣,搖頭說:“從荊娘離開,我們就斷了聯係。”
“那估計找過去也見不到人,可憐了孩子。”
誰說不是呢,有點音信就巴巴找過去,期待越大落空也就越大。魏金花心想以後她男人要是沒了命,她就守著孩子過,苦就苦點吧。
*
下了小船換大船,海珠把冬珠和風平攬在身前,查驗戶籍的時候說:“我妹九歲,小弟四歲,都還沒有戶籍。”
官兵隻是掠了一眼,抬手擺了下示意人上船。
“好高的船!”冬珠小聲驚呼,她趴在船舷上踮著腳也隻能露出半個腦袋。
海珠交了船費一手拉一個往人少的地方走,隨便拿三個草墊坐在船板上,船舷正好能擋著海上的來風,背朝著太陽曬得暖烘烘的。
冬珠和風平先時還激動,當商船行進大海,放眼望去汪洋一片,海岸上不是礁石灘就是陡峭的崖壁,都是熟悉的景也沒什麼好看的,沒一會兒就閉眼打起了瞌睡。
海珠從包袱裡拿兩件外衫搭兩人身上,攬著人靠她身上,見有個微胖的婦人走過來,她抬眼看著。
“你弟弟妹妹啊?”婦人坐過來問。
“有事?”
胖婦人愣了一下,笑嗬嗬道:“我不是壞人,就是見你這兒清靜過來坐坐。”
海珠沒理。
這時二樓突然響起男人的嘔吐聲,一聲接一聲的乾嘔聲挺鬨心,海珠皺著眉抿緊了嘴,她得慶幸她不暈船。
“活該。”婦人小聲嘀咕,見海珠看過來,她壓著聲音說悄悄話,“都是北方來的,他們可瞧不起我們了。”接著她就開始嘟囔北方的商人在鎮上橫行霸道的事,對海貨壓價、要求多、心眼多愛計較、話說的好聽做事難看……
海珠發現了,這胖嬸子就是個自來熟的人,嫌旁人嘴雜話多,她也是個話密的。但她也不敢放鬆警惕,涉及家裡的話她一概含糊掉。
碼頭快到了,海珠把冬珠和風平喊醒,“醒醒神,待會兒我們就下船了。”
“你們姐弟三個長得可真好,長得有模有樣的。”婦人朝風平臉上摸一把,見他躲開她也不怪,還說:“伯娘在永寧鎮有熟人,你們去了可有地方住?”
海珠心裡警鈴大作,這下確定這人不安好心,她撿起包袱說:“不麻煩嬸子了,我們在鎮上有落腳地。”
“我娘就在永寧鎮,我們是來找我娘的。”冬珠開口,她皺著眉毛說:“你誰啊?我睡著的時候總聽著耳邊嗡嗡嗡的,煩死個人。”
“你這孩子……”婦人嗬嗬笑著看了海珠一眼,“我還想著你們姐弟獨自出門害怕,特意過來陪……”
船頭突起的鑼聲壓下了她的聲音,船上的管事高聲喊:“快到碼頭了,永寧碼頭下船的準備準備,東西都帶好。”
胖婦人起身走進喧鬨的人群裡,海珠沒動,等船靠岸了她才挎著包袱牽著風平和冬珠走在人群後,低聲叮囑道:“彆鬆開我的手,也彆跟旁人走,外麵壞人多,小心被抱走了。”
“剛剛那人是壞人是不是?”冬珠踮腳往人群裡瞅,“我們又沒錢,盯著我們做什麼?”
沒錢有人啊,姐弟三個都是好相貌,拐走轉手一賣就是錢。海珠沒想到碼頭上有駐軍把守,上船下船檢查嚴格還擋不住壞人作祟,除非……她回首往二樓的住艙瞅,又看看船板下的下倉。
“姐,到我們了。”冬珠提醒。
海珠跟著下船,給駐軍看戶籍時她出聲問:“官爺,咱們海邊有拐子出沒嗎?”
守衛看了她一眼沒搭理,揮手示意她趕緊走彆擋著路。
挑著大捆大捆乾海帶的貨工還等著登船,海珠讓開路在周圍看了一圈,找個守衛問:“大哥,今天沈遂當值嗎?”
“沈小六?碼頭西邊。”
海珠拉著風平和冬珠循著守衛指的方向走,遠遠看見沈遂歪著頭在跟洗珠女說話,她跑過去喊:“六哥,還記得我嗎?”
沈遂回頭,離他兩步遠的守衛問:“小六,你哪來的妹子?”
沈遂沒理他,衝海珠問:“過來探親?這是你弟妹?”
海珠點頭,她猶豫了片刻靠近他說:“六哥,咱們海邊有拐子出沒嗎?這艘商船上好像有拐子。”
她也不能確定,更不可能為了這個猜疑去報官,她不是獨自出門,萬一惹到人了,帶著兩個孩子跑不掉。
沈遂往船上看了一眼,從懷裡掏出一角碎銀塞給風平,跟海珠說:“我知道了,你們還沒吃午飯吧?六哥請你們吃飯,改天我請你們到家去,我二哥二嫂還惦記著親自向你道謝。”
海珠哪能收他的銀子,彆看她喊得親熱,自來熟是裝出來的,她把銀子還給他,借口親戚過來了拉著風平和冬珠離開。
“這就是之前救了你二哥的丫頭?”毛小二問。
沈遂“嗯”了聲,等海珠三姐弟走遠看不見了,他掂起挎刀往碼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