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那是什麼?怎麼看著像是個人頭?”站在船頭的男人傾著身仔細看。
聽到他這話,船上的另一個人也看過去,海浪湧動下,一顆黑黝黝的頭浮在水麵一動一動的,他一瞬間被嚇得腿軟,以為是村裡的娃娃在潮落時被水卷走了。
待船靠近,才看清是海珠在水裡遊著,隻有一隻胳膊在劃水,難怪露在水麵上的頭一竄一竄的。
“阿紅哥,來拉一把。”海珠把半網兜的海鮮舉到船邊,然後伸手讓船上的人把她也拽上去,“我本來想遊回去的,遠遠看見船帆過來了,就偷懶在這兒等著。”
人坐在船板上,不多一會兒,船板上就積了一汪水,阿紅扔件舊衣裳讓她擦擦頭發,板著臉罵道:“你個死丫頭膽子大的很,差點沒把我膽子嚇破。”
船拐進內河了,阿紅他爹收了風帆走到船中間看海珠提上來的魚網兜,認真打量她兩眼問:“這是你在海裡徒手抓的?”
海珠點頭,把散發著鹹味的衣裳搭船舷上,說:“我善泅水,水性好,直接憋氣遊到海底在礁石和海草叢裡找的。”
阿紅跟他爹被她這話驚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愣了好一會兒才不可置信地問:“遊到海底?一直憋氣?”
為了讓他們眼見為實,海珠翻下船跳進河裡,河水清澈,人在半米下遊動清晰可見,她腳上一蹬往河底躥去,在心裡數了三百個數才拎著條扁魚浮到水麵。
“你這丫頭比你爹可厲害多了。”阿紅他爹臉色複雜地看著海珠,“可惜了,你要是個小子,去水師裡也能混個百戶千戶。”
“我才不稀罕什麼千戶百戶,我現在自由自在有什麼不好?”船進了村,海珠把鞋穿上,反手把濕漉漉的頭發編個辮子,等船靠了岸,她左手提扁魚,右手提網兜,一個大步跳上岸,大搖大擺往家走。
“姐,陶罐裡燒的還有熱水,你先洗個頭衝個澡。”冬珠坐在牆邊拔雞毛,她衝吭哧吭哧幫倒忙的大弟說:“風平先出去,有人來了你彆讓他進來。”
風平脆生生地應一聲,小快步跑出門,反手拽著門環把大門關上。
海珠把網兜裡的龍蝦鮑魚和海帶倒盆裡,扁魚扔桶裡,拎出洗澡盆兌了熱水和涼水就扒了衣裳開始衝澡,頭發也是澆三五瓢水衝去海水就完事。
穿衣裳時她問冬珠:“雞是你宰的?”
“不是,我拎去隔壁的二嫂家讓她幫忙宰的,雞血給她了。”
“她家的房頂修好了?”
冬珠點頭,聽到門外有說話聲,她朝她姐看了一眼,見穿好衣裳了,她朝門外喊:“風平,誰來了?讓人進來吧。”
是來還船的人,他喊海珠出來檢查船,“我到碼頭的時候沒見到人還以為我記錯日子了,得虧朝人打聽了下,有幾個腳夫說晌午的時候有姐弟三個雇船回來了,我想著就是你們。”
船是洗刷過的,看著乾乾淨淨的,海珠上船了踏踏船板,把風帆升起來再降下來,都沒有問題。她下船說:“叔,我聽我奶說家裡水缸的水是你一大早給灌滿的?”
“嗐,順手的事,免得你大老遠回來了沒水用。”男人提桶背網往回走,“我聽村裡人說你在水下憋氣厲害?”
“都知道了?”達到目的,海珠得意道:“是有這事。”
“老祖宗忒偏心,都是姓齊的,我咋就沒這本事。”
海珠笑了兩聲,看人拐過彎走遠了,她進屋開始剁雞做菜。
入秋了雞肥,雞油都拽了小半碗,海珠用雞油煉油炒雞肉,雞皮煎出焦色了倒上開水漫過雞肉,去腥調味的料就乾薑和野蒜。因為要跟鮑魚海帶一起燉,她連醬油都沒兌,免得遮蓋了天然的鮮味。
扁魚刮鱗清蒸,龍蝦剝殼取肉剁成糜,用雞蛋和麵粉揉一小團麵,魚蒸熟了就著熱鍋倒油煎蝦肉雞蛋餃。
天已然黑透,一陣喧鬨過後隻餘安靜,手腳利索的大人都乘船趕海去了,年邁的老人在河邊守著村裡調皮的小孩彆落了水,不時趕走聞到肉香想來蹭吃的厚臉皮。
煎餃起鍋了,海珠舀瓢清水倒進瓦罐裡,火苗的餘光照亮風平那油乎乎的嘴,她切著海帶說:“少吃點,彆雞肉燉好了你吃飽了。”
風平羞澀一笑,縮回撚煎餃的手,沒過一會兒他又伸手去拿,嘟囔說:“大姐,你做的煎餃好好吃,比雞肉還香。”
“我也覺得好吃,比在沈六哥家吃的肉餃還香。”冬珠說,“對了,姐,你帶回來的那本書還是濕的,我放桌上了,要不要拿來烤乾?”
海珠恍然,難怪她總覺得心裡還擱著事。
浸了水的書悶了一天一夜還散發著墨香,不像沾了水丟作一團的衣裳,擱置一夜就散發著泥裡蚯蚓的腥臭氣。海珠把書拿到油燭旁,書上的字跡沒散,她心想也不知道是什麼墨,恐怕比她得的那錠金子還貴。
“姐,是什麼書?”冬珠問。
海珠搖頭,“我又不識字。”
“那還烤這本書做什麼?”
“萬一我以後又識字了呢。”海珠烤一頁看一頁,字是繁體字,她勉強能認個七七八八,寫書的人也姓韓,估計是韓霽家的人,好笑的是這本書是本食單。
“元慶廿三年,同胡萬全在千丈山程觀主處食煎豆腐,精絕無雙……”
“鱔麵,熬鱔成鹵,加麵再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