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嫻的目光理所應當地看向通報的侍衛,終於不用再盯著明月軒的那群公子了。
啞巴,這是除莊廉外,她入府後聽到的第二個有名號的人。
她掂量了下雲停此刻的情緒,仗著虛假的身份,放低了姿態,輕聲細語問:“表哥,啞巴是誰啊?我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裝失憶之前根本就未曾見過他。”
“裝失憶”三個字窘得唐嫻頭發發麻,僵著臉轉向莊廉。
莊廉急忙上前解圍,乾巴巴道:“公子彆氣,再給詩意幾日時間,她定能指認出那位孟公子的。”
安撫過雲停,他又道:“公子,表兄妹的,彆總是喊全名了,聽著太疏離……”
雲停難得妥協,道:“行,那我喊親切些。”
莊廉當他要喊表妹,還沒高興,見他手背撐著下巴,半屈著的修長手指動了幾下,凝神思忖起來。
片刻後,探究的眸光轉到唐嫻身上。
夕陽擦過他的鼻梁落在唐嫻麵頰上,唐嫻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汗毛豎起,硬撐了會兒,終究是沒扛住,拘謹地低下了頭。
雲停就眼睜睜看著她的長睫顫動幾下,而後倏然垂下。
長睫落得迅速,仿佛帶起一陣微風,扇動幾束熏黃的日光。
而夕陽斜照,柔和溫婉,在唐嫻身上籠罩起一層細細柔光。
仔細看去,她臉上小小的絨毛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雲停再次意識到眼前是個月眉星眼、娟好靜秀的嬌豔美人。
天真好騙,固執守義,是個一根筋的死心眼。
“咚咚咚——”
有踢踏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唐嫻不懂武藝,但腦子還是有的,聽著這步調急促歡快,不像是乾練穩重的成年人,倒有些像年歲不大的孩童。
當初她弟弟妹妹就是這樣的,隻要祖父沒看見,就蹦蹦跳跳,不肯規矩走路,沒點世家公子、小姐的模樣。
這陣腳步聲勾起唐嫻對親人的思念,她偷偷瞄向房門口,眼睫一動,金色殘陽就順著長睫淌了下去,凝聚在她眼眸中。
唐嫻被歡喜的腳步聲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聽著那聲音拐了個彎遠離,心中失望,忘記了雲停正在看她,轉目移向了他。
這一轉盼,眸中流光跳躍,熠熠生輝。
雲停皺起眉。
唐嫻回神,快速轉開眼,對他的不滿視而不見。
“莊毛毛。”雲停終於不再看她,沉聲喊了這麼一句。
唐嫻懵懂,疑惑問:“什麼莊毛毛?”
雲停道:“你乳名,毛毛。這樣喊,還不夠親切嗎?”
唐嫻呆滯,去看莊廉,莊廉擦了擦額頭,強行附和道:“是,詩意啊,你乳名叫毛毛,你娘給你起的……”
“因為你出生時,渾身是毛。”雲停截斷了莊廉的話。
莊廉心虛掩麵,厚著臉皮點頭。
唐嫻抿起了唇。
沒等她想出刺回去的話,“咚咚咚”,那雜亂的腳步聲又折返了回來,這回是停在他們門口。
隨後,“砰”的一聲,雅閣房門被人從外推開,一個頂著滿頭鮮花的小姑娘蹦了進來。
鮮花擁擠的插滿她腦袋,唐嫻定睛細看,才從花瓣下看見她臟兮兮的小圓臉,像是長途跋涉而來,但精神勁很足。
她徑直跑到雲停麵前,隔了三步站定,憨笑一聲,高聲道:“哥!聽說你想我了,我就跟著啞巴來找你和二哥了!”
唐嫻記起那封冤枉她的書信,來自雲停的妹妹,書信署名是嫋嫋二字。
她再看這個名叫嫋嫋的小姑娘,見她約莫六七歲的模樣,身著錦服,手戴嵌玉金鐲,脖頸上大咧咧地掛著一個金燦燦的長命鎖,渾身寫滿了富貴與嬌寵。
世道太平,但總有人會被金錢迷暈了眼。
這樣一個小姑娘,穿金戴銀地走在大街上,簡直是大喊著讓人來劫掠,竟也平安找到雲停。
“哥,看見我,你不驚喜嗎?”雲嫋撥了撥亂糟糟的頭發,兩朵小白花從頭上掉了下來。
她圓溜溜的眼珠子期盼地盯著雲停,催生生地重複:“驚喜吧?哥,你說呀!”
雲停臉色難看,見雲嫋要過來扯他袖子,長腿一抬翹在膝上,革靴抵在雲嫋身前把她止住。
“我讓你回去解決輜重的問題,你給我帶回個什麼東西?”雲停寒聲質問。
“小姐一定要跟來,老夫人應允了,屬下不敢不從,隻能帶著小姐一同上路。”
一道男聲冷不防地響起,唐嫻驚得身子一抖,這才發現有個勁裝侍衛不知何時進了屋。
侍衛神情冷峻,就那樣站在夕陽下,她竟然直到對方出聲才察覺到。
唐嫻暗自心驚。
“對啊,外祖母說可以,啞巴才帶我來的。哥,你走後,我又學會了十五個字,我厲害嗎?”
雲嫋站在雲停麵前炫耀。
雲停眉心攏起山丘,指著她堆著姹紫嫣紅鮮花的腦袋,躍過嘰嘰喳喳的雲嫋,問:“你給她弄的?”
啞巴腰板一挺,聲音格外的響亮,“小姐自己打扮的。”
天可憐見,一個月前他奉命回西南處理正事,歸來時被千金小姐纏上,這一路上光是應付她就耗儘了精力,哪裡有功夫給人梳洗打扮。
再說,他一男人,也不合適。
雲停眉頭更緊,問:“這些天,是你獨自帶她的?”
“不是!”啞巴連忙否認,“明鯉跟著的,因帶著小姐,不好匆忙趕路,回程用了整整十三日。午時抵達京郊附近後,明鯉她……”
他停了停,餘光掃向安靜的唐嫻,顯然顧慮著這個陌生人,不敢明說明鯉的去處。
雲停頷首,於是啞巴跳過這段,繼續道:“……屬下就先帶小姐回府了,還沒坐下,小姐聽下麵的人說公子來了這兒,吵著鬨著要來……”
於是就來了。
雲停要問的問完了,這才低頭看望了他半天的雲嫋。
“哥!”雲嫋再次喊道。
雲停點頭,緩慢放下阻攔她的右腿,撫平衣袍,衝她招手。
雲嫋連蹦帶跳到了他身側,歡天喜地道:“哥,我給你寫了信,你收到了嗎?祖訓上新增了一條,要你讓著我,不可以欺負我,你要記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