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沒有誰會一直等誰(2 / 2)

他是個會審時度勢的司機,將空調溫度調高後,果斷按下車門左邊的中控。

駕駛位與後座的隔板“唰”地一聲升起。

蘇墨上了車才發現內飾都是暗紅色,她闔上眼,手指攥緊包帶,麵色開始發白。

“蘇墨。”

她掀開眼皮,露出一條縫。視線裡出現雙骨節分明的手,泛白的指尖拈著被拆掉包裝的山楂棒。

蘇墨眼角怔鬆,沒反應過來。

白色的紙質杆在指間越收越緊,陸峙斂去眸中的情緒,開口詢問:“不吃麼?”

“不吃。”蘇墨偏過頭望著窗外,指尖陷在掌心。

他沒再看她,手收回,再無一言。

窗外是不斷往後倒退的場景,從高樓大廈變成低矮的樓房,在半空中橫錯的高速線消失。

車慢慢行駛到了蕪湖名居的大門。

蘇墨敲了兩下擋板跟司機說:“謝謝師傅,在這停就可以了。”側了側腦袋,繼續無差彆地道謝,“陸先生,今天謝謝你。”

氣氛就從這一句話被凍住。

陸峙倏地轉過頭,黑眸裡是微妙而複雜的情緒,語氣帶著隱忍的怒意。

他仍是冷清雋美的模樣,卻比從前多了些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和淩厲。

“一定要用這個稱呼嗎?”

這種表情和語氣在印象裡也極少,大多數他什麼都無所謂,雖然人冷了些,其實可以說是很好講話的人。

至少曾經對蘇墨來說,確實是這樣。

所以,她現在頭一個反應。

竟是她做錯什麼惹得對方這樣不高興。

隨即腦中反應過來,論前因後果,該生氣的這個人應該是自己。

蘇墨收回思緒,語氣也冷了下來:“那麼,我應該叫你什麼?”

她故意重複那個生疏又禮貌的稱呼,“陸先生。”

·

居民區的燈一盞盞熄滅。

蘇墨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

說完那三個字之後,陸峙抿著唇再沒多說一個字,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她。那種表情居然也會出現在那張冰山臉上。

桌上鬨鐘的秒針滴答走了一圈後,蘇墨才將亂了的心弦撥正,她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電腦的搜索引擎輸入招聘網站,敲下心理谘詢幾個字。

五年時間才拿到的雙學位,不能就這樣荒廢。

偶然間,一條招聘信息的簡介在冗長繁複的文字裡裡讓人眼前一亮。

蘇墨點開一看,隻覺天真又愚蠢,她低曬了聲,抱著嘲諷的心態投了份簡曆。

電腦的網頁滾動,十幾頁裡也僅僅隻有幾家公司能達到期望值。現在國內對心理健康這一塊仍沒有成熟的體係,但也比五年前,病毒肆虐疫情得不到控製的時候好太多。

挑了幾家資質不錯的公司投遞簡曆後,蘇墨又給Vivian回複了封郵件。

如果沒有意外,以後都不會需要她的代理工作了。

落葉尚且知歸根,沒道理她要留在那天天下雨的勞什子地方為外人效力。

·

隔天,天邊將將露白。

蘇墨睡眼惺忪地醒來,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因為倒時差整個人有些恍惚。

過了片刻,她一把掀起開被子赤著腳跑到主臥的門口,隨後愣了楞,又回到了房間。

簡單的梳洗後,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對著窗口吸了一支煙,直到心緒平靜下來。蘇墨才換了套白色的運動服出門晨跑。

剛出門身後就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

“蘇墨?”

本來是可以維持住的,這輕柔的聲音猶如一把重錘猝不及防破開了冰麵。五年前的一幕幕從沉寂已久的湖底,從那個被鑿開的洞湧了出來。

蘇墨捏緊拳頭,轉身回頭麵對站在身後的女人。

“蘇墨,真的是你啊!”她一副很驚喜的樣子,“這麼多年你終於回來了啊~”

蜷著的指尖幾乎要刺破手心,她冷笑一聲,用少有的尖銳的語氣問:“我不能回來麼?”

“那件事......”女人欲言又止。

看著女人的表情就能猜到即將說出口的話,蘇墨直接打斷,“不必再提。”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道歉?

蘇墨喉嚨裡發出低低的笑聲,笑到腰都直不起來。

“蘇墨,你...”

回國就預料到有這麼一天。

故土意味著回家,也意味著過往避無可避。

隻是沒想到僅僅一個早晨就讓腦中繃緊的弦“啪”地一聲斷裂。

那些灰色的情緒如藤曼纏繞上紅色心臟。

真晦氣。

她停下來懶得再敷衍,吐出一個字:“滾。”

·

十二月底的梧江市,已經進入冬季,蕪湖民居內處處彌漫著一絲淡雅的花香。

一片濃重的霧氣,那棵熟悉的梅花樹下站著一個人。

與過去相似或想過無數次場景,就好像還是在那一年。

蘇墨駐足。

在一米外的距離停住。

他回過頭來。

可太晚了。

一米就足以成為無法逾越的距離橫亙在他們之間。

“陸峙。”

鼻頭冒上一股酸意,她深呼一口氣,強忍著情緒問:“你又來做什麼?”

陸峙長睫輕抬,濯清黝黑的眸子浸了層水霧。

答非所問道:“我在等你。”

他烏黑短發上掛著薄薄白霜,耳尖也被冷風肆虐到發紅。

蘇墨彆過眼,毫不留情地劃清兩人的界限,“沒必要。”

“沒必要?”陸峙往前走了兩步,聲音低沉得嚇人,“那什麼才是有必要?”

蘇墨手揣進上衣口袋裡,淡淡地說:“沒什麼是有必要的,也沒有誰會一直等誰,當初說得夠明白了。”

陸峙盯著她,瞳孔幽深,過了幾秒才冷笑了聲卻更像是自嘲,“你覺得那樣是夠明白?”

“是。”蘇墨肯定道。

他斂下眸,左眼瞼那顆痣像滑落的淚,不知在想什麼。

在蘇墨欲轉身離開之際,才聽到他啞著聲艱澀道:“如果我知道......”話說一半又停住,不忍再揭開她的瘡疤。

“知道又怎樣?”蘇墨指尖陷進柔軟掌心,眼神和聲音一樣漠然,隨後回眸一笑,幾乎是刻薄地逼問:“現在知道又如何?”

她的笑讓陷入死寂的心重新鮮活,殘忍的話卻讓如冷槍。

枝頭盛開的梅花豔麗靡靡,那個明媚的太陽變成了渾身是刺的玫瑰,寥寥數語就能刺得心臟往外冒著血珠。

陸峙的目光變得黯淡,薄唇張合之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繼續拿著尖刀往他心臟紮下去。

“在你沒有回來的那天,一切都結束在五年前。”

“現在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光景,也許隻是刮過一陣風。

須彌之間帶走了什麼。

蘇墨收起笑容利落轉身。

手腕被冰涼又乾燥的手指扣住,力道很輕卻掙不脫。

“姐姐。”

這兩個字帶著示弱到幾近卑微的語氣讓蘇墨愣住,她滿目驚詫地回頭。

眼前隱忍到眼眶發紅的男人與五年前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重合。

縈繞在鼻尖的梅花暗香,好似跨過了時光的洪流,帶他們回到最初相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