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照陸峙剛剛的方向走。
這邊的綠化沒怎麼做,樹都是光禿禿的,一點也不似大門和東邊的枝繁葉茂,顯得有些蕭條。
離隊伍越來越遠,嘈雜的人聲漸漸變小,隻有腳上的塑料鞋套與水泥地摩擦的聲音。
蘇墨不想把鞋套蹭壞,放輕了腳步。
西側有個廢舊的建築,像是爛尾的,暴露在視野裡的是上麵被風吹日曬生鏽的鋼管,旁邊堆積了許多建築材料,摞到兩米高的樣子,形成了一個庇蔭處。
今天梧江市出了久違的太陽,走到這身上熱出了一層細汗。一路走來也沒看見人影,蘇墨心裡嘀咕著難道是看錯了,走到那塊陰涼的地方,蹲了下來。
擂成一堵牆的建築材料後就傳來一道粗糲的嗓音:“你也知道現在的生活多難,公司裁員,我和你阿姨都沒收入來源,家裡還有個孩子要養。叔叔又病了,幾次核酸結果都不是陰性,聽說這病好了之後還會有後遺症,又是一大筆治療費。你一個小孩也花不了那麼多錢,你就當做做好事。”
“所以,我就該給你?”
是陸峙和那個中年男人。
蘇墨不知道這會該不該繼續聽,這行為應該算侵犯隱私吧。她還在躊躇要不要走的時候,那個中年男人又說話了。
“叔叔也不是要所有的,就一人一半。”
陸峙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忘了,你們早就離婚了?”
“那個錢是你媽媽的,我們沒離婚之前一起掙得,現在她死了,老子一分錢沒落下,全進你荷包了。”
“嗯,你要想要,就去法院上訴,彆再來找我。”
鞋底與水泥地摩擦的聲音。
“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許是陸峙的態度和語氣撕破了中年男人的最後一絲偽裝,“你她媽的就是個外頭領回家的養子!憑什麼拿那麼多錢?”
蘇墨心裡一咯噔。
養子?
難怪那男人自稱叔叔,那陸峙的母親也是他的養母,他真的是孤兒。
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隻聽陸峙繼續道:“那你又算什麼?前夫?“他的聲音裡滿是譏諷,“即使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她也是我的母親。”
“王英那個傻.婊.子帶你回來的時候,老子就知道你她媽的不是什麼好貨色,說不定王英就是被你這個野種害死的!”
蘇墨一聽氣得不行,他居然又用這個詞罵陸峙!正當她準備起身給弟弟出頭的時候,就聽到陸峙回話了。
“我確實是個野種。”
“說完了嗎?”
陸峙的聲音聽不出來什麼情緒,和平時一樣。
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承認這種貶低自己的話,但她知道自己討厭他這樣說。
也許在彆人眼裡陸峙平時看著冷冰冰又不近人情,她知道的,他其實是個特彆好的孩子,隻是他不喜歡表達,大多時候都是沉默的。
第一次在小區看到陸峙的時候,蘇墨的確覺得這人不識好歹,也確實彆有目的的接近,可之所以能死皮賴臉地要他幫忙,正是因為看到了他幫那些爺爺奶奶將地上的菜分類裝袋,老人家聽不清他也會耐心的說幾遍。
後來在方艙的時候,她也看到過他是如何幫助那些患者的,搬東西,領路。但他都不會說,甚至彆人說謝謝的時候,他也隻是發出個單音節的嗯。他也許不會主動,可是也絕不會推諉。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貶低自己?
一陣細細簌簌的腳步聲。
看樣子談話結束了,蘇墨下意識的想找個地方避一避,沒想到蹲太久腿麻得沒知覺,怎麼也站不起來。
與陸峙視線撞上的時候,她正蹲在地上雙手捏著小腿,兩人都滯住了一秒,蘇墨率先打破尷尬,皮笑肉不做地解釋:“我路過。”
陸峙的眼神裡先閃過一絲訝異,後來應該是看到她的動作了,眼瞼半壓著蹲了下來,沒什麼情緒地問:“能站起來嗎?”
蘇墨嘗試做了下直立的動作,腿還是麻木的,不好意思地搖了搖腦袋。
陸峙本能的想去扶她卻在半途停住,他斂去眼底的神色,修長的手指在身側握成拳,開口問道:“我能扶著你嗎?”
也正是這個時候,金蕭橋也走過來了,與他們對上視線後,對蘇墨就陰陽怪氣地說:“喲,你還願意跟這個野種來往啊?”
“你閉嘴!”她抬頭吼道,似發現這個角度顯得沒氣勢,氣衝衝的想站起來,但因為腿還是麻的,嘗試了下又蹲了下去。
陸峙背對著金蕭橋對他說的話充耳不聞,沒猶豫伸出手去扶蘇墨。
比起怕被厭惡,他更不想讓她受傷。
“怎麼,野種還不讓人說了?”
“你放屁!”蘇墨不太會罵人,那些汙言穢語說不出口,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句話。
“我放屁,你去問問他自己是不是野種,親生母親都不要的野種,也就你這個臭.婊.子還在這維護他!”
蘇墨氣得往地上抓了一把灰,唰地下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往金蕭橋臉上撒,“你給我閉嘴!就知道滿嘴噴糞!”
金蕭橋立即怒不可遏,“臭.婊.子你她媽的想死是不是!”說罷,揚起了手。
這時,陸峙右手扣住金蕭橋的手,左手扶上蘇墨的肩膀,微微使力讓她轉過身。
蘇墨不解地抬頭,以為他又要退縮。
陸峙垂眸看向她的時候,神色柔和下來,確認她整個人現在是背對著金蕭橋後,抬起頭目光直逼金蕭橋,依然是滿不在乎的語氣,“我確實是個連親生母親都不要的野種。”
蘇墨不喜歡陸峙這麼說自己,使勁捏了他一下卻被反握,冰涼的手指緊而輕地扣住她的手腕,她沒再掙紮。
陸峙站在陰影處渾身散發著冷氣,瞳孔是沉鬱的濃黑,語氣森然道:“但若你再敢用那個詞罵她,我不介意讓你看看一個野種是怎麼處理事情的。”
陸峙的視線緊緊鎖住金蕭橋,眉眼之間是從未展現過的狠戾,五根修長的手指緩緩收攏,力道幾乎要捏碎金蕭橋的腕骨,“所以,你最好趁現在我還能忍得住。”
“啊——”
他猛地將金蕭橋的手甩開,“滾。”
金蕭橋不受控製的,背後冒起冷汗,他幾乎都能感覺到手臂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不是沒見過陸峙,卻從未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就像一隻隨時會撲上來的撕咬你的豹子。
不,應該是——
一條被搶了最後食物,魚死網破、同歸於儘也要咬死你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