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發出狂風吹打的哐啷聲,似乎是剛剛進門時沒關好,蘇墨邊按下接聽,邊走過去打開門察看情況。
“您好,請問是蘇耀的家屬嗎?”
冷風像條冰涼的蛇鑽進脖頸處,蘇墨打了個顫,抬眼看外麵的傾盆大雨,“是啊,蘇耀是我父親。”
想到今天公布的解封之日,她迫不及待地問:“是不是我爸爸可以回家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
“抱歉。”
“什麼?”
“抱歉。病人蘇耀因心律失常而至暈厥,經搶救無效於今日三點十分死亡,又因規定感染新型冠狀病毒的患者遺體需直接由醫院交移殯儀館火化,請您今日儘快到本院一樓病人通道簽字。”
握在門把手的力氣鬆了,狂風乘虛而入,猛烈地席卷了所有的溫度。
金屬門開合之間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風像一頭野獸悲愴地嘶吼,雨快速而密集地砸在視野裡所有的物體上,哀鳴陣陣。
蘇墨站在門口,手無力地垂在身側,看著曆經一通電話的時間就黑下來的世界,不知該做什麼樣的反應。
“墨墨,吃飯了。”陳茉心端著一盤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瞥見蘇墨衣服也沒換,大門也沒關,皺著眉問,“怎麼了站在這吹冷風?”
“媽,有人惡作劇打到你的手機上,”蘇墨眉尖往上戚,嘴角滑稽的向下垂,理智與感性在互相對抗,她頹然地歪了下頭,眼神疑惑,“居然,居然說......爸爸他...,死了?”
啪啦——
瓷盤摔落,熱氣騰騰的菜肴灑了一地。
母女二人沉默著,沒再言語,或是此時什麼也說不出口。
無聲無息到,隻有耳邊風聲在呼嘯,在穿堂而過,在割離,在分崩離析。
蘇墨不記得和媽媽是以什麼樣的狀態趕去醫院,她沒吃飯也感受不到饑餓。醫院大樓矗立在夜裡的輪廓朦朧又冷清,入口大門她去過無數次,卻從沒去過旁邊的灰色矮樓。
矮樓前紅白的燈牌亮著,旁邊停了幾輛掛著褪色花圈的老舊三廂車。
衣服還濕著,分不清是從外至內還是由內至外的寒氣,蘇墨隻覺得渾身都發冷,比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冷。
蘇墨牽著陳茉心的手,就像曾經來接蘇耀下班一樣走了進去。
可這一次,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卻變成了放在地上的袋子。
周圍不斷地傳來哀慟的哭聲,她的手被媽媽緊緊抓著,有些疼,但她沒掙開。
過了幾秒,手被鬆開了。
陳茉心像被抽乾精氣神一下癱軟著跪坐在地,幾乎是趴扶在袋子上。
蘇墨眼睫輕顫了下,卻仍舊直直地站著,眼神木然地盯著女人悲傷的背影,以及因啜泣而聳動著的肩膀。
旁邊的護士遞過來幾張紙,上麵印著死亡通知書幾個刺眼的大字。
大概是一個醫院的,護士認識她爸爸,說蘇醫生是個好醫生,即使感染仍舊堅持研究工作,說她爸爸救了很多人。
聽不下去了,蘇墨麵無表情地打斷護士滔滔不絕地稱頌,“為什麼不阻止?”
也許是女孩太過淡定,漠然到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護士眼神很是錯愕,“什麼?”
“感染是可以被治好的,”蘇墨是醫生的女兒當然知道最基本的常識,她啞著聲質問:“你們為什麼不阻止他?為什麼要讓一個病人日夜操勞然後被累到猝死?”
一向豔陽般明亮的眼眸在陰翳裡灰蒙暗淡下來,發白的手指緊緊攢著筆杆,她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似在質問護士又似在質問那根本無跡可尋的上天安排。
為什麼會這樣。
護士麵露難色沒說話,為難她也沒用,蘇墨抿唇收回視線,將那幾張紙接過來,在落尾簽下自己的大名,簽到最後一張紙時,筆尖停滯了幾秒,墨字最後一橫上立刻暈染了一團濃黑,突兀到就像戛然而止的句號。
手懸在半空中,嗓子又乾又緊,她聲音艱澀道:“我能再見見...我爸爸嗎?”
護士歎息了聲,“抱歉,根據規定也為了安全,不允許打開隔離袋。”
蘇墨楞了幾秒,艱難又遲緩地點頭,將簽好的紙張遞給護士,轉身走到陳茉心身旁,緩緩蹲了下來。
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氣裡,發白的日光燈讓人頭暈目眩。
她安撫著媽媽顫抖的背,又伸手去摸了摸粗糙又冷冰冰的隔離袋。
是不同的觸感,心臟猛地抽搐了下。
疼。
太疼了。
蘇墨疼得倒抽一口氣,強撐著的表麵就在這一瞬間瓦解。
袋子裡麵就是那個陪她長大,教她成長,那個永遠用堅實的肩膀抗下一切,愛著她的爸爸。
她甚至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麵,甚至都不能再去看最後一眼。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被裝在袋子裡?
遲來的反應,讓大顆大顆的水珠失控地從眼眶往外湧,蘇墨拿袖子去擦,眼淚卻源源不斷,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原來不是愚人節的玩笑啊。
那個失手打碎的杯子不會再有第二個。
她再也沒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