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蝸牛的殼子喀噠聲出現幾道裂痕。
蘇墨眼角怔鬆忘了掙紮,攥緊陸峙胸前的夾克,她聞著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忽然想起這是回國之後的第二個擁抱了。
是越臨近深冬人就越脆弱嗎,隻需要一點點溫暖,眼眶的酸澀無止境的往外冒,她閉眼將快壓製不住的液體憋回去。
陸峙將她的貝雷帽摘下扔到座位上,輕撫她的柔順的發,他彎腰將下頜擱在她的肩窩處。
蘇墨身體一僵,耳畔傳來他冷清又帶著磨砂質感的嗓音:“姐姐,是你說喜歡我的,現在又想轉臉不認人了是麼。”
她將他推開卻紋絲不動,隻能悶聲悶氣的嘴硬:“那是權宜之計。”
話音剛落,陸峙往前邁步,蘇墨驚瞳,她被抵在了透明的艙壁,腳下仿若萬丈深淵,唯恐掉下去,她不自覺將手心的夾克攥得更緊了,害怕到聲音發著顫,“你乾嘛啊......”
他埋在她的肩窩處,指責道:“騙人。”
“你親口說的,我當真了。”
像泉水拂過琴弦的嗓音在她耳邊廝磨,溫熱的氣息在耳廓轉了圈。
蘇墨咬著唇,“你彆這樣。”
“哪樣?”陸峙抬頭用前額抵著她的額頭,黑眸像沼澤般又濃又稠,有些蒼白的唇慢慢啟開,“今天姐姐好漂亮,不是為了我打扮的嗎?”
濕潤的白霧近在咫尺,上升又暈吞地落在她輕顫的睫毛上。
音響裡的歌曲換成了一首前奏極為熟悉的歌。
隨著摩天輪的緩緩上升,無奈又深情的清唱在空間裡流淌,“懷念有多壞自己不想了解,從沒有長大被撇下還依賴......”
“姐姐記得嗎?”陸峙緊緊用化成絲的目光鎖住她,他跟著裡麵的男聲用溫柔的粵語吟唱著,“情陷有多壞像箍緊的領帶,承認太失敗被放逐和出賣,無論你多壞亦束手給你拐,以後太掛念你恍如負債,迷戀你也是容忍你,誰可以共你比......”
是五年前除夕夜當天,在小廣場他唱的歌,她知道是唱給她的歌。
蘇墨有些慌了,雙手把他往外推,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那雙冷淡的眼裡是比五年前更濃烈的,沒有任何掩飾的,直白的感情。
幾乎像一張水網包裹住她所有的神經細胞,無法逃脫,下墜,下墜.....
她眼神四處找地方像躲避,肩膀卻被他的手扶住板正。
陸峙顯少有對她這麼強勢的時候,他在逼迫她正視她,逼迫她從殼子裡出來,逼迫她去麵對這段五年前無疾而終的感情。
眼淚就那樣無法控製的從眼角大顆大顆往外冒,心臟的酸澀再也忍不住,她死死攥著他胸前的夾克,無聲地哭泣。
她太久沒哭了,從蘇耀去世,從陳茉心自殺,從逃離到英國,她太久沒哭了。
陸峙的眼也動容到發紅,眸子裡劃過歎息,更多的是愛意和疼惜,他用指腹輕輕去擦拭她眼角滾燙的淚水,嗓音發乾發啞,“對不起,我不說了。”
可陸峙越是這樣,蘇墨的眼淚就愈發洶湧。
他慌了,手足無措,後悔今天做的事情,“不喜歡就不喜歡,你彆哭。”
蘇墨抽抽嗒嗒,根本停不下來。
那些輾轉反側的日夜,那些滿是鮮血的夢境和梅花樹下永遠等不到的人,那些恨不得將她吞噬到骨頭渣子都不剩的扭曲的麵孔,還有出國後因為國家地域受到的歧視孤立,都化成了心酸又委屈的淚水在這一刻從蘇墨的眼裡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麵對那些事的時候孤身一人,出國之後李惟風也在第二年回了國,她如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在英國遊蕩了四年。
那時陳茉心的病情還沒好,整個人是抑鬱的狀態,蘇墨自己也極為壓抑,卻要強撐著一邊學習一邊去幫助媽媽疏通心裡鬱結。
“你為什麼沒回來,為什麼沒回來.....”妝容精致的女人恍惚回到那個經曆顛覆的無措少女,她抓著他硬挺的夾克,低頭顫抖著聲音問,“為什麼不回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陸峙抹掉她的眼淚,輕聲說:“那時回國要隔離十四天,我在爬山虎那間房裡呆了十四天,去找你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了。”
蘇墨稍怔,眼淚更加多,她一邊哭一邊哽咽著埋怨:“英國的東西真的好難吃啊...真的超級難吃......都是土豆一點味道都沒有......我想吃辣椒想吃火鍋......那裡的人也不好,他們都不喜歡我,每天都在下雨,天氣預報也都不準,我連一把傘都沒有嗚嗚......”
陸峙閉眼將她摟緊懷裡,用極輕極輕的聲音歎道:“我知道。”
男聲還在吟唱,她沒聽清他的話,仰著臉,朦朧著一雙淚眼問:“你說什麼......”
梧江上方的天空忽然出現了白色的雪花,緩慢無聲的在摩天輪外飛舞盤旋。歌詞結束在最後一句,“捱挫折太多行絕路直行直過,關心我的好友彆理我,可惜你總不會認領我。”
霓虹燈的光拓在陸峙清俊完美的輪廓,他注視著她,黑眸倒映著她盛著淚的淺瞳和星點的白。
摩天輪沒停下轉動,但陸峙的眼神專注到,蘇墨感覺他的世界無論在高處還是在低處就隻有她一人,發紅的眼角被他用指腹摩挲。
“蘇墨,很抱歉我回來晚了,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那種事。還有我喜歡你,從五年前到現在,一直喜歡,沒有變過以後也不會變。”他的嗓音很淡也很溫柔,像來自過去的遠和現在的近在她耳邊交融。
殼子有一角徹底碎開,蘇墨眨了下眼,那些眼淚和雪花一樣撲撲簌簌落下,她嗚咽著,纖細的肩顫抖著,他胸前規整的夾克皺得厲害,
“我知道自己比常人淡漠些,”陸峙注視著蘇墨,他帶著她的手壓住心臟的地方,“它是屬於你的,隻會為你痛,而我隻會為你燃燒或熄滅。”
這是在回應上來之前,她問他的話。她早該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的。
音響裡開始播放:“尊貴的乘客,歡迎乘坐梧江之眼,摩天輪即將要達到頂點,請珍惜那短暫的時間。”
摩天輪有一個傳說,一起坐摩天的戀人最終會以分手告終,但當摩天輪到達最高點時,如果與戀人親吻,就會永遠一直走下去。
“吻我。”
蘇墨聽見了自己心底的聲音,她也看到了陸峙微微放大的瞳孔,扶在她肩上的手在顫抖,然後隨之而來的是艙內的晃動和冰涼而柔軟的吻。
摩天輪升至最頂端,音響裡播放降八調的旋律,“一點點記錄下遇見你的瞬間,一些些曾經散落的美好的畫麵......”
兩人對視著誰都沒舍得閉眼,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時間仿佛停止在一刻。
當距離開始往下降的時候,他的唇往上移,從唇珠到鼻尖,從臉頰到眼角,他吻去了她的淚水,又在眉心印下一吻,接著又重複那些動作再次輾轉到她的唇珠。
一陣陣細小的電流遊走,她還是淚眼婆娑的,直到唇珠被吮吸了下,陸峙的舌尖便撬開了她的唇,他從來沒像今天這麼失控過,那些蓄謀已久的精心設計帶來的疲憊,那些苦苦等待卻等不到的思念和苦澀,以及維持在表麵的冷靜自持,劈裡啪啦碎了一地。
她的體溫,她的顫抖,她的淚水,都喚醒了沉寂已久的心臟。
陸峙的體溫不再冰冷,所有熄滅的重新燃燒起來。他不再像之前輕柔克製而是來勢洶洶,溫熱的舌帶著他決堤的感情侵襲。
有兩處相抵抗的力,蘇墨整個人被壓向陸峙懷裡,她的後頸被他發燙的手掌扶著,腰肢被勁瘦的手臂圈住帶向他他快把她揉進了骨血,而脊背被抵在了透明的方艙壁,承受著他壓抑五年的感情。
青鬆和檀木的冷香,不是五年前帶著複雜酒香的吻,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味道。
她很想陸峙,不管承不承認,她在五年裡都想著這麼一個人。
相遇在五年前的冬季,相逢也在五年後的冬季。
她放棄抵抗了。
蘇墨終於閉上眼,濕鹹的淚水從眼角滑下與纏綿唇齒之間的津液混合在一起,她生澀而勇敢的去接受他,也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去回應長達五年的思念。
“想在你身邊不管有沒有明天,所有的守候隻換與你相愛的季節......”
雪花靜靜地在梧江市的霓虹燈中穿梭,溫熱的吐息迷蒙了透明的玻璃壁,兩人腳下是等待踏上摩天輪之旅的人們,他們在封閉的空間肆無忌憚的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