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還在想胸針的事,隻簡單敷衍了一聲。
“哦?”裴顧勳抬起他的下巴,“你第一次來西藏,不能感冒,知道嗎?”
秦時對他這一舉動感到詫異。這次他沒激他,裴顧勳碰碰臉也就算了,居然還主動捏他下巴。
秦時下意識偏頭,往後退了一步,卻被裴顧勳攬住了腰。秦時一怔,突然意識到,他在裴顧勳的地盤上正在逐漸喪失主導地位。
他得回創科院。秦時心想。
他站直身子,正色道:“我有事跟你說。”
裴顧勳將手鬆開了,“什麼事?”
秦時瞥到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磨砂的玻璃杯,便走過去拿了起來,然後懸在空中鬆了手。隻聽清脆的一聲響,杯子一頭撞死在地上,摔了個雞零狗碎。
裴顧勳:“......”你說事就說事,摔我杯子乾什麼。
秦時蹲下身,撿起了半個杯子殘骸,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玻璃碎片,說道:“一個杯子摔在地上,摔出了一個缺口,如果將地上的碎片按在缺口上,所有的角度都會完美吻合,但要製造同樣的缺口或者碎片,卻是難上加難。”
裴顧勳為那個昂貴的玻璃杯痛惜了幾秒鐘,點頭道:“確實是這樣。”
秦時站起身,晃了晃杯子殘骸,“我們人類是地球孕育出來的,我們就是杯子上的碎片,你想找到其他完美符合我們的杯子,概率很低。”
裴顧勳看著他,像是預感到什麼,輕聲說:“我知道。”
秦時勾了勾嘴角,露出個近乎嘲諷的笑,“所以你明知道旅行者一號大概率會失敗,還是要去送死。”
“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路。”
秦時點點頭:“你真蠢。”
裴顧勳:“......”秦時是唯一一個敢在他麵前說他蠢的。
這個念頭隻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裴顧勳心裡有種按捺不住的喜悅,卻又怕是自己想多了,落了個空落落的處境,便硬生生憋住了。所有的情緒被關在裡麵,臉上雖然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情緒濃到一定程度,全都凝在了眼裡。
外麵大雨如注,一片濕透了的黑。臥室內雖然開了燈,但寺廟裡的房梁很高,燈光就那麼多,鬆散地分給各處後,裴顧勳身上還是暗的,隻有那一雙眸子,亮的莫名其妙。
秦時道:“雖然大概率會失敗......”
裴顧勳問出口:“你要跟我去嗎?”
短暫的沉默後,秦時道:“嗯,我跟你去。”
*
巨大的屏幕上安東的臉都快要氣變形了,他雙眼怒睜破口大罵。慕凡甚至能詭異地感覺到安東的唾沫星子通過屏幕噴到了自己臉上。
“裴朗,布萊恩那個老狐狸借口說要給密西西比抽水資金不足,把長存湖和旅行者項目的投資都停了,你他媽的管不管,我這兩個項目又是投材料又是投人的,現在錢不到賬,我們一天就得虧幾個億,老子現在窮得都要賣褲·襠了他居然給老子來這一出,我他媽的要把他淹了!”
裴朗坐在皮質沙發上,麵前桌上的煙灰缸裡滿是煙頭,堆成了一個小山。興許是安東的嗓門太大,震得桌子微顫,小山頂上的煙頭滾了下來,滾到了桌上,即將滾下去的時候被裴朗伸手接住了。
“你把他淹了有什麼用,布萊恩任期馬上到了,他這麼做隻不過是為了討好他背後的支持者,他死了還會有下一個接任者,西藏基地名額的事,我們隻要一天不鬆口,他們就不會放錢,誰管你賣不賣褲·襠。”
安東氣急反而冷靜下來了,一雙鷹眼半眯著,眼中透出危險的氣息。“裴朗,我是虧不起,你家底雖然比我厚實,但照這個虧法,你也虧不起。按你們中國的老話,我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布萊恩敢來這一手,老子就不可能放過他,我現在雖然沒錢,彈藥可是足夠的。”
裴朗目光穩穩地定在了安東的臉上,緩聲道:“布萊恩隻是張皮,這張皮的背後是幾億人口,你隻撕這張皮,除了激怒那幾億人口的怒火,能有什麼用?”
安東一雙鷹眼直視著裴朗,“裴朗,你想拿我當槍使。”
這不是疑問句,是陳述句。
慕凡挺意外,沒想到安東平時隻會揮拳頭和扯著嗓子吼,關鍵時候還挺清醒。
裴朗往後靠在沙發上,目光深沉,“安東,你覺得到這個時候,你這把槍開不開,是我說了算嗎?”
安東長滿胡子的腮幫子微微鼓起,說明他正咬著牙。辦公室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這種沉默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安東很快關了那邊的視頻。
慕凡看著黑下來的屏幕,拿起遙控器關了,鼻中冷哼一聲,“誰跟你是一條船上的,你們都得死。”
裴朗在沙發上仰躺片刻,轉頭問道:“布萊恩那邊有行動嗎?”
慕凡點點頭,“師長,被你料中了,布萊恩集結了航母戰鬥群,雖然目前還在太平洋東岸沒什麼大動靜,但他這個動作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裴朗看著堆成小山的煙頭,“你覺得他是衝誰來的?”
慕凡撇撇嘴,“布萊恩個老滑頭,平時在會議上故意跟安東掐的臉紅脖子粗的,實際上針對的都是您,他那麼精明的人,肯定知道西藏基地名額的關鍵不在安東和洛根,而是在於您,這次肯定是衝我們來的,說不定還會在背地裡竄動安東那幾個搞我們呢。”
裴朗伸手將煙灰缸勾過來。他很喜歡這個煙灰缸,這是由納米材料製成的,不管裡麵有多少煙灰,隻要拿起來輕輕往垃圾桶裡一倒,無數灰燼會在頃刻間飄下,煙灰缸很快便會恢複澄澈潔淨的樣子,不沾一絲灰塵。
他右腳往垃圾桶上一踩,將煙灰缸懸空倒過來,無數煙頭齊刷刷落下。“動手吧。”
慕凡努力壓製翹起的嘴角,“是,師長。”
慕凡走後,裴朗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打開抽屜,從抽屜最裡麵拿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四個人笑得很燦爛。那天的天空很藍,空中還飄著幾縷白煙,那是槍炮射擊留下的痕跡。四人背後是一片軍事基地,依稀看得到坦克和槍炮。
他站在右邊,他哥裴明站在左邊,兩人身前是笑得尤為明亮的裴顧章和相對穩重矜持的裴顧勳。裴顧章是個少年模樣,眉目十分張揚,穿一件白T,棕色帆布褲,身材纖細,已經能與他的肩膀齊平了。裴顧勳還是個孩童模樣,白嫩的小臉上長著奶膘,隻抿唇微微一笑,頗有幾分小大人的氣質。
他輕輕撫摸著這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又將照片翻轉過去。照片的背麵是方方正正,十分幼稚的字體,但能看得出一筆一劃,寫得十分認真。
叔叔和爸爸都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這行字的下麵有兩個名字。方方正正,與上麵一句話如出一轍的“裴顧勳”,還有寫的龍飛鳳舞,不知所雲的“裴顧章”。
裴朗飽經滄桑的手指仔細撫摸著照片上的人,輕聲說:“小勳,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