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門口出現了一個穿深藍色西裝,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身後還有兩個黑衣保鏢。
房間內的人齊刷刷看過去。他頭發烏黑,夾雜著幾絲白發,梳得一絲不苟,鏡框後的眼睛透著一絲悲憫,跟以前很不一樣,但秦時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將手中的資料緩緩放下,動了動嘴唇,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喻見到秦時的那一刻,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少年時代,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大喊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時代。
他緩緩走到病床前,“你還是這麼年輕。”
秦時原本以為他跟唐喻早已無話可說,可當對方開了口,他還是脫口而出,“我替你看過宇宙了,沒看明白。”
唐喻突然笑了。
秦時也笑了。
“有個行星,長得特彆像一隻雞,杜粲當時嚇得直接暈過去了。”秦時笑著說。
杜粲:“......”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被這倆人合起夥來嘲笑的時候。
“一隻雞?”唐喻睜大眼,“公的母的?”
“公的,特彆大的雞冠。我們還碰到一個恒星生命。”
“然後呢?”
“它被我識破身份,很生氣,然後自爆了。”
唐喻差點笑出眼淚。
其他科學家聽得目瞪口呆,麵麵相覷地看著這倆人,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而且秦時這人是不是有病,剛剛還一臉凶神惡煞地逼著他們去送死,這會兒又笑成這樣。唐喻今天也不正常,他以前從來沒大聲笑過。
兩人又笑了一會兒,唐喻正色道:“海洋基地出現了新物種,有點像藍鯨,我從它們身上提取了一種物質,可以提高瞞天的存活率。”
密不透風的房間裡,光線昏暗,吊燈下是一張木質桌子,兩個人相對而坐。房間外還在循環播放著那句話,聲音不大,但很清晰。
李佑晨將戴著鐐銬的手放在桌子上,身體靠在椅背上仔細打量對麵的男人。這個男人跟教科書上的沒什麼不同,二十來歲的模樣,幾乎給人一種不會老的錯覺。
裴顧勳正垂眸看著手中的資料,動作甚至有些散漫。
“你不打算說話嗎?”李佑晨問。
裴顧勳又翻了幾頁,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高級教師,三十年教學經驗,”他將資料扔到桌上,抬眼看他,“你平時都教什麼?”
“基地允許我教什麼,我就教什麼。”
裴顧勳聽出了他話裡有話,“基地不允許你教什麼?”
李佑晨將手放到腿上,手銬嘩啦啦一陣響,“凡是真正重要的,都不允許。”
“什麼是真正重要的?”
李佑晨冷笑一聲,“你是來誅心的?”
裴顧勳沒有說話。
“不要自以為你們有多麼偉大,拯救全人類?”李佑晨在嘴裡咂摸了一下,“你們不過是打著救世幌子的極權主義,這個時代的人根本沒有個人權利,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成了工具,成了各種機械上的螺絲釘,然後在活著的每一天被榨乾價值,直到死去。”李佑晨傾身上前,“你們真的是在救人嗎?你們救了誰?”
裴顧勳看著他,沒什麼表情,半晌後,他緩緩開口,“聯邦時代之前,我們預測過,人類撐不過十年。現在是2105年,50年過去了,人類還在。你現在之所以能坐在這裡,是因為汪教授他們嘔心瀝血,為你們撐起了這片庇護所。而你呢,你做了什麼?”裴顧勳將這次暴亂的人員傷亡名單推到他麵前,“你發動了暴亂,上百人因此死亡,超過八百人身受重傷。你到底是在幫助他們逃離政權,還是為了泄私憤?”
“革命不可能沒有傷亡!野人的生活方式才是合理的,符合人性的,但野人沒有後續保障,隻能依靠基地,所以隻有推翻基地政權,我們這代人才能更好的活著!”
裴顧勳看了他一會兒,又將一份資料推到他麵前,“50年前,異點的平均出現概率為10%,全球覆蓋率70%.現在異點出現的平均概率為59%,全球覆蓋率98%,而這個數字很快就會變成100%。”
李佑晨垂眸看著那份資料,沒有說話。
裴顧勳傾身上前,盯著他,“自由很美好,但不幸的是,如果沒有基地政權,這份美好很快就會跟著人類一起,徹底消散了。”
房間內陷入沉默。
裴顧勳沒再說話,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口時,背後突然傳來聲音。
“自由的死好過桎梏的活。”李佑晨雙眼通紅,聲音很低。
裴顧勳隻回頭看了他一眼,開門出去了。
“二少,這個人該殺。”劉泉站在門口,冷聲道。
裴顧勳將視線投向遠處,沉默半晌才說:“殺他沒意義,趕出基地吧,永生不能回來。”
現代醫療技術進步很快,秦時那麼重的槍傷,不過三天的時間就已經痊愈了。基地白天還是在循環播放那句話,一天結束後會有人挨個檢查,確保每個人都能倒背如流。
杜粲快要聽吐了,好不容易從實驗室出來想要透口氣,剛打開門,一陣風夾雜著那句該死的話直接往他腦門上砸。他往後一倒身子,“砰”地一聲把門摔上了。
動靜太大,其他人刷刷抬頭看過來,“怎麼了?”
“我想炸柯伊伯帶,引出引力子,然後搞個球。”杜粲脫口而出。
“屏蔽球,杜博士,關鍵詞要記住。”
杜粲:“......”看來基地人的忍耐力普遍都進化了,這麼反人性的行為居然都忍得了?
“而且是撞柯伊伯帶,不是炸,杜博士你有點......”
杜粲將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
對方:?
“閉嘴。”杜粲說。
唐喻正在調試瞞天,抬頭笑了笑,衝秦時說:“要不你們停一天?我看他們快瘋了。”
秦時抬手數了數,已經放了五天了,“行,停一停效果更好。”
杜粲長舒一口氣,以為世界終於清淨了,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沒有聽到外麵的大喇叭播報,他竟然感到十分空虛,尤其是大腦,特彆的空虛,空虛到他吃完早飯,大腦亡羊補牢般地開始自說自話。
我要撞柯伊伯帶,引出引力子,建立屏蔽球......
“操!”杜粲在食堂裡罵了句臟話,引來眾人的圍觀。“看什麼看,建你的球去!”這句話已經成了新的流行語。
杜粲覺得不用說龐加萊回歸了,他就算是化成了灰,他的骨灰也能自動擺成這句話,絕對完完整整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差。
因為時間緊迫,他們為汪乾舉行了簡單的葬禮,將他與桑媽、許敬一行人葬在一起。最後離開時,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教授把意識上傳到長存湖了,你說,他能看到我們嗎?
秦時沒再聽後麵的話,加快腳步走開了。他剛回到房間,準備把衣服換下來,一股熟悉的味道從身後撲過來。
“今晚想吃什麼?”裴顧勳從身後抱著他低聲問。
秦時偏偏頭,邊解扣子邊說:“怎麼,你做嗎?”
裴顧勳輕笑一聲,“為難我啊。我做,你敢吃嗎?”
秦時扣子解到一半覺得累,不想動了,轉身將頭靠在裴顧勳肩上,“也不是不行,你做的應該不會比陳雁的難吃吧?”
裴顧勳抱住他,笑道:“我閉著眼都比陳雁做的好吃。”
秦時笑了,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著他的衣服,“裴上將,你是不是過於自信了?閉著眼你分得清糖和鹽嗎?不對,睜著眼你恐怕也分不清。人家陳雁至少雞湯做的不錯。”
裴顧勳捏了捏秦時的後脖頸,笑道:“皮癢癢了是吧?”
秦時手摸進了裴顧勳的口袋,手指碰到一個冰涼的金屬質地的東西,他拿出來一看,眼睛睜大了。
裴顧勳正在給秦時揉捏脖頸,他這幾天一直研究瞞天的事,經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時間長了對脊椎不好。
“舒服嗎?”裴顧勳低聲問。
秦時“嗯”了一聲,像是隨意提起,“我看那個地下城保留的挺完整,跟我們走之前差不多。”
“嗯。”
“我當時在那裡丟了一枚胸針,你還記得嗎?”
裴顧勳揉捏的動作有些凝滯,“好像有這麼回事。”
“你當時給我找了嗎?”
“找了,沒找著。”
臉不紅心不跳。果然是個做流氓的料。秦時在心中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