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溫言不在臥室,他找了一圈,發現他在花房,透過玻璃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幾個學生漸遠的身影。
聽到腳步聲,蘇溫言放下噴壺,回頭道:“辛苦你了,他們應該沒為難你吧?”
俞亦舟心說這話或許應該反過來問,是他不為難那些學生才對。
他搖搖頭。
“有時候我也在反思,我是不是和學生走得太近了,”蘇溫言操控著輪椅離開花房,“同事們總說我沒架子,混進學生堆裡找不出來,但我覺得和學生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教學方式,知識的傳播應該來源於興趣與分享,而非以威懾手段強行灌輸。”
“不過嘛,導致的結果就是他們太纏人,有些不是我的學生也來辦公室跟我探討問題,問他為什麼不去問自己的老師,理由居然是他們老師太嚴厲了,不如我好說話。”
蘇溫言笑了笑:“所以,偶爾我也會想嘗試改變,在老師和朋友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可惜這麼長時間一直沒什麼成效,現在又……算了,不說這些。”
俞亦舟跟在他身後,一時無言。
他和蘇溫言滿打滿算隻談了一年戀愛,分手時蘇溫言還不是老師,之後不久他進了市運動隊,訓練很忙,沒有什麼時間去打聽蘇溫言的消息。
關於他當老師期間的那些細節,還是他在得知對方出事以後,現去了解的。
他不知道老師和學生之間應該以怎樣的方式相處,但他相信蘇溫言的判斷,從他們認識的那天起,蘇溫言就是這樣的脾氣秉性。
許多年了,從未變過。
蘇溫言就是蘇溫言,沒必要因為旁人改變自己,如果旁人給他帶來困擾,那也一定是旁人的不對。
俞亦舟在手機上打字,想說一句“你沒做錯”,還沒來得及轉成語音,蘇溫言已經先他一步開口:“剛剛出了汗,我想洗個澡,你幫我吧?”
俞亦舟急忙刪字重打:“還是先吃飯吧,餓著肚子洗澡,容易頭暈。”
蘇溫言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五點多了,隻好想按捺住想要洗澡的心:“好吧,那你簡單做點就行了,彆弄太麻煩的。”
俞亦舟點點頭。
蘇溫言說隨便吃點,那他就隨便做點,簡單弄了兩個家常小炒,吃完飯也才不到七點。
稍微歇了一會兒,他抱蘇溫言去洗澡,上次用浴缸覺得不太方便,這次乾脆用上了新買的小凳子,讓他坐著衝淋浴。
一邊洗,一邊又聊起那幾個學生。
“你說葉子忱給我送花?”蘇溫言低著腦袋,閉上眼睛讓他洗頭,“看來我的預感沒出錯,他果然對我動了那種心思。”
俞亦舟指尖一停。
原來你知道啊。
“這孩子天分不錯,成績優異,和往屆所有學生相比也算是拔尖的那一批,隻不過……情感有些過於充沛,這對於藝術培養是好事,但在人情世故這方麵……”
蘇溫言歎口氣:“不過沒關係,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個對我有意思的學生了,這種事,我還算有經驗。”
俞亦舟默不作聲。
不是第一個……
有經驗……
蘇溫言:“下次他再來找我,你放他進來吧,我跟他單獨談談。”
俞亦舟深吸一口氣,慶幸自己正在扮演啞巴。
還想有下次?
“你弄疼我了,”蘇溫言提醒,“我的頭發,應該和你沒什麼深仇大恨吧?”
俞亦舟回過神,忙放輕了力道,有些歉疚地看著他。
蘇溫言笑:“逗你的,不疼。”
俞亦舟:“……”
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場變得不太妙,蘇溫言迅速拉回話題:“他們幾個估計都是簡飛叫來的,我印象中,簡飛和葉子忱是室友……不,不止,他們好像是發小,從小一塊長大的,小學、中學都在一個學校,葉子忱學美術,走藝考,簡飛也陪他學美術,一起考上了燕華。”
原來蘇老師之前說簡飛上美院動機不純,是這個意思?
不是為了追老師,是為了陪青梅竹馬啊。
“哦,他為了葉子忱考燕華這事是我猜的,他沒親口承認過,你可彆跟彆人說。”蘇溫言補充。
俞亦舟幫他衝乾淨頭上的泡沫,開始打沐浴露。
蘇溫言:“剩下的幾個,都是我住院期間經常去看我的,有個叫顧澄的女生——就是你說率先跑了的那個,她天分一般,但勤奮好學,隔三差五就去我辦公室……”
俞亦舟開始後悔跟他聊起這個話題了,蘇老師一提起那些學生就沒完沒了。
或許是今天複健消耗了太多的精力,蘇溫言說著說著就困了,等俞亦舟用浴巾裹著他把他抱出臥室,他已經昏昏欲睡。
擦身體換睡衣吹頭發,他都任人擺弄。
俞亦舟十分無奈,蘇老師對人這麼沒有防備,要是來當保姆的不是自己而是彆人怎麼辦。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從抽屜裡找出一管藥膏來,掀開蘇溫言的衣服給他抹藥。
藥膏是淡化疤痕用的,他認識一些運動員朋友,訓練比賽難免受傷,很多人會備著這種藥膏,據說效果不錯。
蘇溫言自己不上心,隻能他來幫忙了。
他給對方身上所有傷疤處都塗了藥,充分按揉,然後給他蓋好被子,起身要走。
忽然,蘇溫言輕輕拽住他的手腕。
俞亦舟微驚。
床上的人閉著眼,貌似在半夢半醒間,眼睫微微顫動,喚他:“小周……”
俞亦舟停下動作,聽到他的喃喃:“……彆走了,陪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