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帶來心理陰影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出發前,姚舒因為去上廁所回來晚了,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其他同學都已經找好座位,隻剩司機後麵的那個位置還空著。
當時蘇溫言並沒在意,拿著名冊核對完人數,就讓司機開車了,發車後不久,他發現姚舒頻繁往他們這邊看,而坐在他身邊的女生也和她比比劃劃,似乎想說什麼。
蘇溫言是隨便找空位坐的,沒意識到這其實是姚舒的同伴給她留的位置,那個女生也沒好意思開口讓他彆坐,等發車了,兩個女生沒能坐在一塊兒,才忍不住偷偷交流,想辦法和彆人換位置。
意識到這一點,蘇溫言便主動和姚舒換了座位,還跟她開玩笑說下次不許遲到了,女生紅著臉跟他說謝謝,順利和同伴彙合。
本來是件皆大歡喜的事,卻沒想到因為換了座位,車禍發生時蘇溫言重傷瀕死,姚舒卻毫發無損。
蘇溫言本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是他不小心占了彆人的位置在先,換回來也是理所當然,但姚舒好像不這麼想。
他住院三個月,姚舒一次都沒去看他,後來,姚舒的同伴跟他說,是因為她覺得沒臉見他。
她覺得害蘇溫言重傷是她的錯,如果他們沒換座位,蘇溫言就不會受傷,因此陷入了強烈的愧疚和自我譴責,朋友勸她,父母勸她,心理醫生也給她做了心理疏導,但都無濟於事。
事故發生後,她就再沒來學校上過課了,一個暑假過去也不見好轉,這個學期依舊沒來。
蘇溫言印象中,女生有些內向,總是自己默默畫畫,偶爾想請教他什麼問題,也一定要拉上同伴陪她才敢去,但成績一直不錯,屬於比較低調,讓人省心的那一類。
美院的學生總是很有個性,姚舒這樣的學生並不打眼,如果不是這次的事,蘇溫言對她印象也不是很深。
電話裡,張老師又說:“上學期事故發生後不久,學校就放暑假了,一些受傷的學生也在家休息沒回學校,這個學期一開學,學校統一給他們做了一次心理測試,發現留下心理陰影的學生還真不少,咱們學校的心理老師又不夠,上周學校緊急外聘了幾個心理谘詢師過來,現在谘詢室那邊每天都人滿為患。”
蘇溫言沒接話,張老師半天沒聽到他的聲音,輕聲道:“蘇老師?”
蘇溫言回過神:“嗯,我在聽。”
張老師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知會你,學校的心理老師跟我說,很多學生在做心理疏導時都提到了你,最讓他們害怕的可能不是車禍,而是蘇老師差點死在車禍當中。”
蘇溫言攥著手機的五指緊了緊。
“不論是從學校的角度,還是從學生的角度,大家都希望你回來,但我還是想說,身體重要,彆太勉強自己,學生的事,我們這些當老師的,隻能儘力而為。”
蘇溫言:“嗯……”
“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張老師又說,“相比學生,心理陰影更大的應該是你才對,你……最近還好嗎?”
“啊,我沒事,”蘇溫言笑了下,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平常無異,“我畢竟也當了這麼多年老師,人生閱曆可比那些初出茅廬的大學生豐富多了,這種事對我來說也沒那麼難以接受,不用擔心我。”
“好,那不打擾你休息了,我先掛了。”
“嗯。”
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界麵,蘇溫言發起呆來。
不是他不想回學校,隻是……
身體總會康複,心理上的創傷卻沒那麼容易排解,如果連他自己都走不出來,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學生呢。
蘇溫言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他還想要繼續畫畫,還想繼續當老師,不想因此而止步不前,不想那成為永遠橫在心間的刺。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喚回了他的思緒。
蘇溫言抬起頭:“進。”
俞亦舟推門而入,敲字問他:“怎麼打電話打了這麼久,剛都沒來得及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蘇溫言這才發覺,自己居然已經在書房待了一個小時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什麼都行,你隨便做吧。”
俞亦舟的視線忽然凝固。
……又出現了,這種表情。
他記得他剛來的那天,蘇溫言就是這樣一種狀態。
看起來風輕雲淡,談笑自若,可眉宇間總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和落寞。
怎麼回事?
這些天經過他的照料,蘇老師看上去明明開心多了,一直都沒再露出那樣的表情,這怎麼突然又……
俞亦舟本來還算輕鬆的心情瞬間緊了起來,他上前一步,問他:“出什麼事了?”
“出事?沒出事啊,”蘇溫言笑笑,“去做飯吧。”
“你看起來狀態很不好,”俞亦舟這次沒有聽他的話,在他身前蹲了下來,“是學校出了什麼事?又是關於你學生的?”
蘇溫言看著他。
有這麼明顯嗎,居然一眼就看出他狀態不好,他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完美來著。
被俞亦舟戳穿,他也失去了繼續偽裝的興趣,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他沉默下來。
“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俞亦舟又問,“雖然我隻是你的保姆,但也想幫上你的忙,求你告訴我吧,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