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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學校後,路巷就和時溫忍開始了四處飄搖不定的生活,這兩年裡,雖然生活拮據,但是路巷能明顯感受到時溫忍之後的生活愈發明朗,他退學後半工半讀,不受時力和旁人的乾擾,時溫忍開始一點一點攢起了未來上大學的學費,也有時間去靜下心來備戰高考。
但是高中的內容不是說補就能補上的,路巷時常看到時溫忍的幾本理科習題上要麼是大片空白,要麼全是紅叉,時溫忍似乎也很為這幾門頭疼,連著幾天大把大把地掉頭發。
路巷看著他這幾個月頭發一下子少了一大把,有些擔憂地瞟向他的發旋:
“時老師,咱應考歸應考,真要這麼拚命,你都快……”
快禿了。
時溫忍剛剛結束兼職,他席地而坐,盤著腿,把作業本墊在大腿上寫題,紅筆唰唰地在作業本上用力地畫下幾個叉:
“隨便了,再不學我數理化三門加起來都到不了一百分你信不信,禿就禿吧,本人願用我和我對象禿頭換高考數學及格。”
無辜躺槍的路巷:“……”
他用力拍了兩下地麵以表控訴,甚至還後怕地摸了下自己的頭發,確保它真的還濃密如初後,才鬆了口氣,無奈地看向時溫忍:“考大學真的那麼重要?”
“重要啊。”
時溫忍批完了第一麵,此刻正咬著筆杆和一道導數題乾瞪眼:
“不考個大學,我很難走出去。”
他說完這話,頓了下,隨即自嘲地笑起來:“——當然今年高考我百分之九十九會上不了本科線就是了。”
“……不過也無妨。”
時溫忍情緒調整得很快,他微微偏了下頭,鬆開咬著的筆杆,在答題區飛速寫了個解,然後怔愣片刻,又悻悻地擱下筆。
路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是覺得他對考大學的執念很深,但又對於考不上大學這個事實有點太過淡定了點。
他還沒來得及發問,時溫忍就盯著題目,抿起了嘴角,語氣歡快:“但是我的分努努力應該能上個大專,然後專科升本科,我覺得成功的可能性更大點。”
他抬起眼,黑色的眼瞳中空明透淨,像是把一整片璀璨銀河微縮進眼眸中,被午後的太陽光照得明亮滾燙,滿眼都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對於未來的無限神往。
時溫忍真的和原來有太多不一樣了。
身上那種壓抑、灰暗、疏離的氣質被洗去了大半,認識他這麼久,路巷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無拘無束的少年朝氣。
他本該如此。
路巷看著時溫忍發亮的眼睛,淡淡一笑,他抱住自己的雙膝,看著自己開始緩慢閃爍的手臂,埋下頭,小聲呢喃:
“會越來越好的,小忍。”
“——你本就該為自己而活。”
十二月的嚴冬已成為過去,大部分學校都已經放假,大街小巷都是耀眼的紅,喜氣洋洋的音樂震耳欲聾,車流人潮越來越密,過年的喜慶在街道上劈裡啪啦地炸了開來。
有綠苗開始生在枯枝上,明豔正氣的紅中撕開一道充滿生氣的綠,雖然渺小,但始終在初春的寒風中屹立不倒。
二月就在眼前。
春天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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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溫忍正巧出生在立春,每年的二月伊始,今年的年一過,他就即將滿十八歲,時溫忍本人不是很在意生日,但是路巷幾乎從兩個月前開始就焦慮得夜夜難寐。
另一個比時溫忍本人還要激動的人是夏歌,她也是時溫忍離開學校後唯一一個維持聯係的同學,平時會順帶幫時溫忍捎個筆記,再用她強大的社交能力拉點重高學霸來給時溫忍講講題,夏歌不如路巷那麼誇張,但也從兩個禮拜前就開始在時溫忍麵前念叨:
“你——到底要去哪個飯店——我訂——我請客!!”
路巷躲在背後,仗著夏歌看不見他,啪啪啪用力鼓掌:“好!!老板大氣!!”
本該是主角的時溫忍:“……”
時溫忍的本意是不過,現在啥都沒有把那幾道數學題解出來重要,但是招架不住兩個人天天念緊箍咒似的,在他耳邊咿咿呀呀輪番上陣,最終他閉起眼睛無奈妥協:
“好好好……”
但是他最後還是開出一個條件,不能太大陣仗,不要準備禮物,一起吃個飯就好,並且他請客。
路巷反對也無效,而夏歌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她找了個家常菜館,就在他們經常光臨的那家派出所旁邊。
時溫忍坐下來點菜,路巷很厚臉皮地也占了一個位子,隻有夏歌一邊敷衍地讓時溫忍隨便點,一邊頻率極高地扭過頭去。
路巷看著對麵人中邪一樣的舉動,表情詭異地湊到時溫忍身邊,跟他咬耳朵:
“……你這位同桌,看著不太像是來給你過生日的呀。”
時溫忍點菜的手一頓,用菜單擋住大半張臉,探出一雙眼睛,微微挑起眉,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夏歌一直在偷偷往右斜方瞥,時溫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隔著不遠的桌子上坐著一名少女,模樣極為漂亮,眉眼冷漠,正低下頭沉默地吃飯,而她對麵坐著的正是黎以江。
時溫忍眯起眼睛在回憶搜索了一下,想起來她應該是黎以江的妹妹,黎以冬。
“咳。”
時溫忍輕咳一聲,屈起指節在桌子上輕輕敲了敲,打趣道:“……夏同學,你真的是來給我過生日的?反正黎警官我也認識,要不我跟他說一聲,給你和他妹牽個線搭個橋,你倆坐一塊兒去,看看你,眼睛都直了。”
夏歌被猝不及防地揭穿,耳根“咻”地一紅,轉過頭來小聲辯解:“才沒有!我……我以後還是要找個霸總帥哥做男朋友的,你彆亂說。”
時溫忍微微往後一靠,挑起嘴角:“誰說你要找人家當女朋友了?彆此地無銀三百兩。”
夏歌挖了個坑給自己跳,一時間整張臉都開始發燙,她氣鼓鼓得像個小鬆鼠,轉過頭來用力地捏著桌布,低下頭來不說話。
時溫忍在空氣中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低頭淡淡一笑,招呼服務員報菜名,順帶問她要了三副碗筷。
夏歌敏銳地捕捉到關鍵點,眨了眨眼:
“三副碗筷?”
“對啊。”
時溫忍低頭核對著菜譜,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順勢瞥了眼旁邊的路巷,手一指,神態落落大方:“介紹一下,這我男朋友,路巷。”
此話一出,一時沒來得及逃開的路巷徹底從頭涼到腳,他整個人僵直著坐在那裡,與此同時,對麵的夏歌也驀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有些怔愣地看向對麵時溫忍手指著的地方。
——從她的角度看去,時溫忍旁邊根本沒有人!
時溫忍察覺到周圍空氣的凝固,抬起頭來看向夏歌:“怎麼了?”
“你身邊沒有人”這句話下一秒就要出口,可是當話到嘴邊,夏歌猶豫片刻,猛然回想起高一時時溫忍看著窗外微笑,電光石火間她立馬明白了什麼,反應極快地露出微笑:
“喔喔,你好,我是時溫忍的同桌夏歌,那什麼,你們超甜的!!”
說完,她還朝空氣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演技相當拙劣,但所幸沒有穿幫,路巷暗暗鬆了口氣,幸虧這同桌夠激靈,不然他壓根沒法解釋這超自然現象。
他同樣回了句你好,雖然他知道夏歌聽不到。
剛剛有驚無險,奈何這不意味著他可以安心地給時溫忍過完這個生日,路巷的心臟砰砰直跳,低下頭,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己。
從時溫忍備考的這幾個月起,他就感受到自己變得輕飄飄的,一開始還是手臂一瞬間的透明,到現在,他幾乎已經是以無法抵擋的趨勢一點點消散在空氣裡。
路巷咬咬牙,把自己近乎完全透明的右手往身後擋了擋,另一個擔憂,在他心底無限放大。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時溫忍的十八歲。
另一旁渾然不知的時溫忍,此刻看起來倒是心情很好,夏歌喋喋不休地跟他說學校裡的事,他就笑著聽,偶爾會回那麼一兩句,一切氛圍都如此歡快,隻是時溫忍覺得今天的路巷,話出乎意料的少。
“怎麼了?菜不合胃口嗎?”
“——啊?不是,沒有沒有。”
路巷像是被從思緒中生拉硬拽出來一樣,眼中有一瞬閃過慌亂,皮膚意外地蒼白,他勉強衝時溫忍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唔。”時溫忍將信將疑地點點頭,夾了很多菜給他,“不舒服說啊,看你今天都沒動筷。”
路巷小聲應了聲。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臨近午夜。
他們專門挑了一家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飯店,準備在這裡等到十二點。
“——路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