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溫忍的聲音打斷了路巷的思緒。
他猛地抬起頭,像是被什麼突然嚇到,目光看向時溫忍,努力維持鎮定,有些生硬地開口:“怎麼了?”
時溫忍輕聲開口:“我打算點蠟燭了。”
他從自己的座位底下抽出一盒蛋糕和幾根蠟燭,六寸的,正好夠三個人吃,時溫忍長這麼大,第一次過生日能像普通小孩一樣,吃到一個蛋糕。
時溫忍小心翼翼地把蠟燭一根一根插 | 進奶油裡,夏歌來的路上捎了個打火機,幫著時溫忍把蠟燭點上。
“……”
路巷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盯著時溫忍的側臉看。
燭焰搖曳,映亮時溫忍的半邊側臉,他漆黑的眼底,亮起了橘黃色的光點,整個人都籠上一層朦朧的光暈,他彎起眼睛,嘴角上揚,眼中柔和的神情,像是灑了一地的月光。
那一刻所有苦難都被拋諸腦後,所有傷口都被撫平,濃烈的幸福感融化了時溫忍身上堅硬的棱角,他的笑很溫柔,是一種能融化世界上所有堅冰的溫柔。
路巷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顫了一下,盯著他,久久無法移開目光,此刻的這一切,因為太過美好,所以顯得太不真切。
夏歌坐在時溫忍對麵,看他久坐不動,小聲提醒道:
“時溫忍,許願吹蠟燭。”
時溫忍這才從那燭火的溫暖中回過神來,他沒有斂起微笑,隨後輕輕闔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像對著神明祈禱,聲音如沐春風:
“第一,高考順利。”
“第二,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第三……”
時溫忍長長的睫毛顫了下,燭火越發明亮,讓他的整個輪廓,都籠上了一層光。
“——第三,我希望和路巷永遠不分離。”
路巷心中一痛。
這樣下去,讓他怎麼舍得就這樣離開,讓時溫忍的生日願望被顛覆的那麼快。
“……小忍。”
他聲音嘶啞低沉,時溫忍沒睜開眼,否則一定能看到那張被照得忽明忽暗的臉上,有多麼沉痛又濃烈的悲哀:
“生日願望說出來,可就不靈了。”
“那又怎麼樣?”
時溫忍微微側過頭,臉龐愈發溫柔,他的聲音很輕,像初春後將融的雪,瑩白、微涼、卻又那麼溫柔:“我的所有願望,隻要有路巷在,它們就都有實現的可能——”
“——因為和你的相遇,本身就是一場奇跡。
路巷捂住自己近乎已經看不見的右手臂,五根手指微微顫抖,心臟處一抽一抽的,伴隨著陣陣針尖紮下的陣痛。
時溫忍許完願,抬起頭,眼神明亮地笑了下。
夏歌在對麵聽完他的願望,罕見地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她還是滿臉真誠地抬眼,拿起自己麵前的果汁,和時溫忍的杯子輕輕碰了一下:
“沒那麼多文采,那我就祝咱們時老師的生日願望都實現,成為出名漫畫家,未來記得讓我插個隊來要簽名!”
——也祝你這個夢,能夠晚點醒來。
最後半句,被夏歌悄悄隱去了,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朝時溫忍一笑。
時溫忍笑著和她碰了下杯:“一定的,同桌。”
然後他期盼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路巷。
路巷壓根不敢動右手,生怕一動就露餡。
他就這麼半僵著身體,但是心中所有積壓許久的負麵情緒,在他與時溫忍眼神相撞的刹那,就被對方眼底那溫如月色的光芒徹底融化了。
時溫忍沒有催促他,隻是很耐心地等他的回答。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
時溫忍依舊安靜地等,路巷依舊無聲地回視他。
不知過了多久,路巷才徹底醞釀好自己的情緒,他專心而長久地注視著時溫忍臉上那閃動溫暖的光,溫聲開口:“馬上零點一過,立春就到了,你也要十八歲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緩慢而沉重地吐出,路巷緊緊盯著那雙眼睛,少了往日的嘻笑打鬨,那份鄭重的祝福,在此刻,像一種虔誠極致的禱詞,更像是一種滿懷祝願的告彆:
“時溫忍,我很愛你。”
“從相遇那一刻開始,從愛上你的那一刻開始,我才有了生命,從此往後,它永遠屬於你,無論哪種形式,我都在你身邊,我們一直在一起。”
路巷看著時溫忍,輕輕勾起唇角。
任由身邊的人來去匆匆,整個世界如何變幻,我都會一直一直看著你,看你從少年一步步長大,看著你從渾身尖刺到一身朝氣,看著你從孤無所依到被眾人簇擁,看著你從絕境走向光亮。
去走你自己要走的路,去看你此生要看的風景,不要被任何人束縛地活著。
他垂眸,頓了頓,轉而又緩緩開口
“你的十八歲,以你的十八歲為起點……”
路巷眼底不自覺地帶上淚光:
“——時溫忍,在這個世界上,我希望你最幸福。”
祝你的世界,從此萬物複蘇。
就像即將離去的寒冬,就像十二點過後降臨的立春。
冰雪融化,枯枝發芽,冰冷的藍白中開始生出桃紅柳綠,刺骨的寒風開始變得溫和,萬物生機盎然,朝著一望無際的天空肆意生長,最終毫無畏懼地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
而你的生命軌跡也會向那些從縫隙中掙紮而出的綠芽一樣。
絕縫中破土,從此向陽而生。
“吹蠟燭吧。”
他微微退後,閉起眼,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蠟燭火焰所帶來的溫暖:
“十八歲成人快樂,時溫忍。”
黑暗中,路巷輕聲道:
“能夠愛你,我很幸福。”
——也很榮幸,成為你整個少年時期的夢。
窗外的步行街還亮著五光十色的燈,二月的風拍打在玻璃上,路巷抬頭看向不遠處高聳而立的鐘樓,細長的分針和時針即將在最高點重合——
咚——
咚——
咚——
春天在十二點的鐘聲裡到來。
一同而來的還有時溫忍的十八歲。
在鐘聲的轟鳴蕩漾而開的刹那,蠟燭被時溫忍吹滅,燭焰來回晃動幾下,最終化為灰燼,那一刻,路巷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巨力席卷了他,身體裡像有一股驟然暴起的颶風,把他透明如雪片般的身體輕易卷成碎片!
他如同眼前的蠟燭,燃燒殆儘前的火苗,渾身被那股不可抗力抽空,他的模樣、聲音、意識在那一瞬間,迅速趨於虛無,身形被撕裂成一片片碎片,向著周圍四散開去,像是逆向而飛的雪。
最後一句再見被抹去了聲音。
隻有那雙尚且沒有散去的眼睛,在無數亂舞的碎片裡,那雙天藍的眼睛線條柔軟、神色溫和,宛如千米深海之下,不可抵擋地奔向遠方。
籍籍無名,也生生不息。
最後,他和立春的鐘聲,還有十八歲的蠟燭,一並消失在了初春裡。
十八歲標誌著成人與長大。
而那個貫穿了整個少年時期的夢,也該在此刻醒來。
時溫忍吹完蠟燭,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旁邊的座位上,那個少年早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