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他們卻隻是說我有病。
“……”
時溫忍喉結滾動,嘴裡漫起陣陣血腥味,他一遍一遍地欺騙自己,說路巷一定存在,但是腦海裡那些回憶又像與他作對一般,一個接一個地湧進來。
怪不得他每次想介紹路巷時,他消失得那麼快。
怪不得夏歌會說看不到校外的路巷,怪不得薑唯意和夏歌在他提到路巷時表情都會那麼奇怪。
怪不得路巷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怪不得…在那個巷口,他一直沒有來救自己,不是他不想,是他根本不能。
怪不得路巷的生日祝福聽起來那麼像告彆。
怪不得他吹滅蠟燭後,路巷就不在了。
曾經那點兒微妙的異樣,此刻結合在一起,給他指明了那個殘忍的真相。
他一語成讖,吹滅了十八歲的蠟燭,也吹滅了他的夢。
時溫忍渾身都在戰栗、發軟,雙眼發白,心臟驟停,感受到的隻有冷,那種從頭到腳,透徹的、紮根的寒冷,侵蝕了一切,那種心寒蔓延遍全身。
“路巷……”
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眼神,時溫忍猛地抬起頭,用發抖的手勉強撈起書包,往前狠狠踉蹌了幾步,他用力撞開人群,但是肩膀感受不到痛,耳邊的罵罵咧咧聲也像被蒙上了一層磨砂,他幾乎是失態的,飛速衝向街道。
他的腿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一路恍恍惚惚地跑到派出所,拜托黎以江破個例為他查查路巷的信息。
他手用力撐著桌麵,腕骨都在震顫:
“路巷,男,1990年8月16號……黎警官,求你了……幫我查查。”
黎以江原本想拒絕,但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沒忍下心,還是打開權限幫他搜了一下,那一瞬間時溫忍的心臟提到嗓子眼,手指狠狠地摩擦過冷硬地桌麵,眼淚就蓄在眼眶,像是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負掉下來。
幾秒之後,他聽到黎以江平靜的聲音響起:
“——抱歉,查無此人。”
查無此人。
幾乎是頃刻之間,一滴淚珠不受控製地滾落在桌麵上,黎以江一愣,正要開口安慰什麼,時溫忍抬手胡亂一抹,帶著濃重地鼻音道了聲謝,轉身推開門飛奔而去。
他隻是跑,不知疲倦地跑,永無止儘地跑,即使雙腿已經達到了癱軟極限,膝蓋一彎就酸痛無比,腳踝一陣陣地發軟,時溫忍還是沒停,對一切痛苦都置若罔聞,隻是這麼沒命地狂奔。
他來到夏歌家門前,幾乎是用力拍著門板,把掌心拍得發紅發燙,啞著嗓子,連尾調都破了音:
“夏歌——夏歌!!”
哢噠一聲門被開開,夏歌揉著眼睛站在門前,張口就來:“怎麼了時同學,這麼亢奮,你要考上清北了嗎……我去,你怎麼了?!”
等她睜開眼睛看清楚,麵前的時溫忍跑得渾身是汗,眼眶邊沿全是猙獰的紅,抓著門板的手像是要用力掐嵌進去一樣。
夏歌從沒見過他這副樣子,被嚇得動都不敢動:
“……到底怎麼了?那傻逼又來找你了……怎麼了?”
時溫忍一手撐住門框,手腕青筋暴起,根根分明,五指像是要摁進去一樣,指腹沁出汗珠,指節微微顫抖。
他低下頭,整張臉緊緊繃著,眼底發紅,眼中如淬冰雪,嘴唇止不住地戰栗,沙啞道:“夏歌,我問你,我生日那天,你真的看到路巷這個人了嗎?”
夏歌原本還想開口安慰他什麼,在聽到這句話時突然止住了話頭,整個人像是被扼住了咽喉,連表情變化都變得僵硬卡頓,沉默地看了他許久,最後才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移開目光,聲音越來越輕:“……看到了。”
話音落下,夏歌終於還是沒有維持住麵上的鎮定,她見不得一點這樣的場景,踉蹌著退後半步,轉身就要走。
時溫忍見她要轉身離開,有些著急,向前大跨一步,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胳膊,讓她停下把一切都說清楚,但是在時溫忍即將抓住夏歌的瞬間,他腦海中一些零碎的片段飛速閃回,最後成為一道無形的韁繩,猛地束住了他的動作。
他收回手,一步一步退到門外幾米的地方,低下頭,聲音很小,聲線有些發抖:“……對不起。”
夏歌有退了幾步,堪堪停下,她轉過身,相隔幾米,有些擔憂地看向時溫忍,抿了抿唇,隨即搖搖頭表示沒事。
因為之前跑得太快,時溫忍一張臉漲得通紅,額頭上全是汗水,血絲從眼角蔓進,眼眶中滿是淋漓水光。
雖然身上不停地出汗,但是他卻感覺自己渾身都是冷的,像是最厚冰層下的湖水流進軀體、深入骨髓,抽離了他的所有氣力,凍得他渾身發麻發軟。
如同生吞鋼球的疼痛卡在咽喉,時溫忍扶著門框,將頭埋得更低了,發絲從他臉龐倒垂而下,遮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夏歌看不到他的臉,她隻聽到麵前的男生用力地喘了幾口氣,然後又重重地吐出,維持這個姿勢不動許久,才緩慢而艱難地開口:
“……夏歌,告訴我實話吧…….求你了。”
夏歌低頭看他,凝視了許久,最終還是不忍地闔上雙眼,輕輕道:“沒有。”
時溫忍眼神一凜,隨即呼吸愈發急促,之前腎上腺素狂飆的感覺褪去,下一秒,一股疲倦像一隻大手,用巨力把他向後拖,讓他雙腿一軟,不受控製地重重跌坐在地上。
他一手捂著臉,深深地把頭埋下去,全身都在肉眼可見的發抖,眼淚再也不受控製,大滴大滴地掉下來,砸在了水泥地上。
他抬起臉,嘴唇蒼白乾裂,泛紅的眼中全是水光:“對不起夏歌……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我太著急了……路巷對我太重要了……”
他著魔般地一遍遍重複,語無倫次,混亂又無措。
夏歌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魂不守舍的樣子,即使上次在校門前,時溫忍依舊是那個表麵冷靜、極力控製自己的時溫忍,但這次卻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整個人癱軟在她家門前,肩膀無助地起伏。
她最終沒忍心關門讓他自己清醒清醒,還是轉身進去給他倒了杯熱水。
“時溫忍。”
她蹲下身,把熱水遞給他。
“他是不存在的,這是事實,我們要認清——”
時溫忍抖得更厲害了,幾乎到了一種痙攣的地步,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隻能發出克製又悲哀的嗚咽聲。
“但是。”
夏歌在這種時候突然變得出奇的穩重,她話鋒一轉,低頭盯著時溫忍:
“你跟他的過去不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他,所以你有支柱度過了這場難關,因為他,所以你感受到了愛,因為他,所以你在努力往好的方向走,這都是真實的。”
夏歌抬起眼,眸中誠懇,目光清亮。
然後,她用力地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這些都是真實的。”
“他們代替路巷永遠陪你留在了這裡。”
時溫忍聽到這話,止住抽泣,不由得一怔,腦海中又回蕩出路巷之前跟他說的祝福:
“我的靈魂永遠活著。”
“無論以那種形式,我都在你身邊,我們一直在一起。”
路巷的模樣和聲音如此的真切,代替了夏歌的話,在他耳邊一遍遍地響起。
時溫忍突然從無法抑製地哭泣轉變為沉吟,他低著頭,紅著眼睛盯著地麵,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歌的手懸在半空,猶豫良久,最後還是輕輕拍了拍他。
時溫忍吸了下鼻子,抬起頭,衝夏歌勉強笑了下:“抱歉。”
夏歌搖搖頭,再次表示沒事。
他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扶著牆根一點點站起身,努力使他自己平複下情緒,朝夏歌簡短地道了彆,就匆匆下樓了。
樓外車水馬龍,高考剛剛結束,滿街都洋溢著一種歡快的氣氛,時溫忍一身低壓地站在人群中,就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因為他站著不動,飛蟲就逮著他盯,耳邊的車鳴和蟬叫,都太過聒噪。
那天夏天的太陽太刺眼,也太毒烈。
日光被玻璃折射,迸發出一道亮白的光芒,像是燈塔中掃射的光束,在他眼前迅速地一恍。
恍到他看不清記憶裡的那個少年。
壞消息似乎總是接踵而至的,才過去不到兩個小時,黎以江就打電話過來,對麵似乎是躊躇了幾下,最後才開口跟他告知這個消息:時力逃跑,找不到人,張聊的事沒有確切證據,時間太長,被迫結案。
但是出乎意料的,此時的時溫忍已經非常平靜了。
他道了謝,掛掉電話,然後麻木地看著人來人往。
他站在那裡發了很久的呆,才輕輕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
路巷是他最恨世界裡最愛的人。
最後恨的人沒死成。
愛的人沒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