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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巷淚眼汪汪:“您要給我做主啊……”
一直堅持成為守法公民的時溫忍第一次起了謀殺親夫的念頭:“我不是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壓榨他,我們家一直崇尚民主平等……他甚至都不需要賺錢!”
路巷得寸進尺,仗著時溫絮在場,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甚至抬起一隻手拈了拈眼角,哽咽道: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隻是個無業遊民,我沒有經濟獨立,隻能依靠時溫忍的工資生活,想給他買個戒指都要報備,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嗚嗚嗚嗚……”
時溫絮聽到這話,輕輕蹙眉,譴責的目光緩緩轉移到時溫忍身上:“小忍……不是姐姐說你,你不能限製人家的人生自由,你這樣人家會不願意跟你過的。”
“對對對對對!!”
路巷像是找到了靠山,之前的什麼拘緊矜持乖順都往旁邊一丟,立馬撕開表皮恢複本質,一臉心酸苦楚沒地控訴的委屈勁兒,淚潸潸地附和:“對!你這樣老公……啊呸,老婆是要跑的!!”
時溫忍一聽這話,一手撐在沙發邊沿,猛地撲過去拽住路巷的領子,狠狠一揪,氣極反笑,伸手往他的頭上就是一個板栗:“路巷同學,我什麼時候要你給我報備了,你什麼時候要給我買戒指了,我給你那張卡自動記賬,那也算報備嗎?!姐我跟你講,沒人比我更了解這人,他一肚子鬼點子你不要被他那張臉給蒙——!”
路巷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捂住時溫忍的嘴,靈巧一閃,輕而易舉地翻身把時溫忍的各種攻擊製住,笑眯眯地看向時溫絮,語氣中充滿了對天降正義的無限信任:“沒關係,我相信姐姐這樣大公無私的人,一定會做出公平公正的裁決,讓正義之光降臨人間。”
時溫忍掙紮著從路巷懷裡起身,瞪大眼睛唔唔看向時溫絮,意思是你看他這副樣子是我想製裁就能製裁得了的嗎?!
在群眾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在人民撕心裂肺的呼喚聲中,時家家庭代表大會代表時溫絮同誌麵容平靜,緩緩抬手,捂住雙耳,聲音溫和:
“你們不用擔心流浪街頭,其實我走也是可以的。”
路巷一聽這話,立馬要去挽留,一邊聲淚俱下地發表驚天地泣鬼神的演講,一邊還不忘半摟半拖著時溫忍阻止他發言:
“不姐姐,人民群眾需要你啊!!社會主義是曆史趨勢造就的必然性,人民需要您的領導!!我們要站起來,推翻君主專 | 製!!世界進步需要民眾的聲音!”
時溫忍忍無可忍,一個肘擊掙開路巷,攔住時溫絮:
“……怎麼又從資本主義到君主……專 | 製了?!你回去學一下高中政治和曆史必修吧!姐你彆聽他的,我堅決跟隨黨,堅決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堅持馬克思主義,我們家不是奴隸社會,不搞階級壓迫那一套!!”
時溫絮沒上過學,聽不懂時溫忍這一串跟背高中政治書一樣的辯解,表情麻木,看起來非常想起身就走:“……”
她看著麵前兩個人正氣凜然的對辯,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隻是回想起自己的經曆,側過頭,上下打量著時溫忍:
“你不會打路巷的,對吧?”
時溫忍聽罷,突然感覺他倆才是親姐弟,一肚子苦水無處申冤:“不會!姐,相信一下你親弟!”
“……”時溫絮將信將疑地抿了下唇。
時溫忍徹底崩潰:“你相信我!!!”
“好吧。”時溫絮忍住笑,轉而又像想到什麼,突然斂了嘴角,她壓下眉宇盯著時溫忍,輕聲道,“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打架喔,小忍和……路巷,都是的。”
她的目光看向兩人,透過坐在對麵的青年,她看到了很多東西,父親揚起又落下的手掌,“丈夫”和“婆婆”毫不留情的一棍又一棍,長長地延伸到黑暗儘頭的鐵鏈,滿眼的血,渾身被撕裂開來的劇痛,和嬰兒的啼哭聲,儘望街的那棟破舊小樓,和山裡低矮的房屋。
所有回憶的碎片席卷而來,橫衝直撞地出現在她眼前,然後鮮紅的血、無邊的黑、壓抑的灰,一切顏色被一抹光亮係數拂去,時空顛倒置換,最洶湧的熱浪帶著夏天的風撲麵而來,吹起窗簾,帶進了夏末最烈的陽光,整個房子被陡然照亮。
光湧進房間的那一刻,牆上無數張畫從陰影中露出模樣,上麵的少年麵孔與路巷一一重合,畫上的眼睛像真的有生命,宛如在看著遠方的曠野,帶著一種少年對未來最赤誠熱烈的憧憬,周圍擺著很多繪畫工具,斑斕的顏料被陽光照得鮮亮明豔,還有時溫忍壓在桌底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們唯一一張合照。
她第一次看清這間房間,她第一次看清家的模樣。
什麼是愛,什麼是家,她走遍三十多年的漫漫長夜,待天光大亮之時,答案早已不言自現。
時溫絮笑了,那是很由衷的笑,也是很幸福的笑:
“如果是家人的話,有什麼矛盾,都好好說……一定、一定不能打起來喔。”
她緩緩閉起眼睛,輕聲道:
“這是我對一個家……唯一的願望。”
多麼不易,為這個詞,她幻想了那麼久。
如今,也終於可以坦坦蕩蕩地說出口。
兩人停住拌嘴,一同看向時溫絮,她目光認真,笑起來像被風吹起的柳絮,輕盈、柔和、安靜。
無論一路打滾摸爬過多麼肮臟的泥濘,也依然纖塵不染。
“那當然。”
時溫忍收起打打鬨鬨的神色,趕緊抓起路巷的手,路巷會意,立馬緊緊反握住他。
“不是一個家,是你自己家,姐姐。”時溫忍垂下眼,眸中含笑,“不會再讓人來傷害你們任何一個人,這一點,我賭上一切也會做到。”
話音落下,時溫忍抬起眼,目光掃過房間裡貼滿的畫,語氣突然變得柔和,但仍然平緩堅定:
“漫畫裡的,我會讓它變成現實。”
透亮滾燙的光束穿透過玻璃,直射在三人坐著的客廳裡,連空氣裡細微的塵埃都被照得清晰發亮,暖意如同浪潮,裹挾了三人的全身,路巷也跟著笑起來,轉過頭,雙眼狹長溫柔,目光中,是十五年如一日的虔心:
“我也是這麼想的,時老師。”
他的半邊臉被映亮,那雙眼睛,在此刻更藍更淨。
光打下來,在他們的彼此間流淌。
夏天再也不是十年前那個熱得讓人渾身煩躁的夏天,時溫忍也再也不是那個孤身披荊斬棘的時溫忍。
他有路巷,他有姐姐,彆人口中那個避風港一般的家,在此刻,他也終於能夠擁有。
路巷的眼神柔下來,像被溫和的風吹起的海水,柔軟透澈,又繾綣綿長。
當他再次望向時溫忍,路巷看到了時溫忍的瞳底,清清楚楚的自己。
“路巷……”
時溫忍看向路巷,轉而又意識到時溫絮還在這裡,有些慌張地往旁邊一瞟,耳尖通紅,但是時溫絮隻是安靜地靠在椅背上,眼底帶著滿滿的笑意。
路巷伸出手,扳過時溫忍的臉。
銀河和大海在那一刻交相輝映,星河的光一瀉千裡,從大海中央席卷鋪展而去,海洋的波濤以遙遠璀璨的銀河為終點,永不停歇地向天邊奔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