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溫忍。”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沉重與焦灼相互碰撞,時溫忍額角甚至被逼出了汗珠,他臉色蒼白,聲音尾調直衝頂峰:“路巷跟您在一起吧?!”
黎以江輕輕地嗯了一聲。
緊接著安靜了片刻,然後黎以江的聲音又再次響起,如同鼓點般,一字一句砸在時溫忍的心上:
“我們這邊,出車禍了。”
.
整個世界突然變得顛倒錯亂、光怪陸離,剛剛色彩鮮明的街道在頃刻間被醫院的瑩白生硬地替代,腳步和交談聲轉成了擔架車輪劃過地麵時刺耳的摩擦聲,剛才尚且算清醒的空氣,轉瞬間就被消毒水味填滿。
時溫忍在第一時間馮潛趕往醫院,一路上,他覺得心跳快得快要跳出胸膛,背後被汗水浸濕了大半,膝蓋骨隱隱發酸發痛,但是他一切都顧不上了,他嫌電梯太慢,直接連跨幾階樓梯大踏步地衝了上去,猛地一推安全通道的門,門撞在牆上發出一聲巨響,時溫忍就這麼側身狂奔進去,手忙腳亂地給黎以江撥了個電話:“你們在哪裡?”
“六樓,到前台然後左轉。”
時溫忍連氣都來不及緩一下,徑直衝到黎以江麵前,連深吸一口氣都覺得胸口刺痛:“路、路巷……他怎麼樣了?!”
黎以江還沒來得及回答他,旁邊的診室門就“啪嗒”一聲被打開,路巷半個手臂纏著個繃帶,抬眼看向時溫忍,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時溫忍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繃帶,又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他真的無礙後,卡在嗓子眼裡的那股氣才落下去,他一掌摁上路巷的肩膀,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臥槽,你真的嚇死我了!!他媽的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剛剛黎警官說你出車禍我特麼連你棺材板買什麼樣的埋哪裡刻什麼碑文都想好了!!”
“……”路巷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感動還是該吐槽,“倒也不必……”
時溫忍還沒從剛剛的驚魂中完全回神,整個人都有些戰栗,渾身汗涔涔的,但也不忘順手擰了瓶水給路巷遞過去:“所以到底怎麼回事兒?”
“過個馬路,那輛大卡車突然跟中邪了一樣衝出來,手機摔碎了,劃了一道,沒事。”路巷仰頭灌了一口,重新遞給時溫忍,“你也喝點,喘成這樣。”
“其實當時挺危險的,那卡車直衝著我來的,要不是黎警官和一妹子衝過來拉了一把,你現在估計真的要去給我挑棺材了。”
時溫忍聽到這句話,停下喝水的動作:
“有個姑娘救了你?”
路巷點點頭,伸出完好的那隻手,朝另一個診室的方向一指:“她腿骨折了,在包紮,你應該……還記得她?”
話音剛落,另一間門應聲而開,一個黝黑纖瘦的小姑娘雙手交疊著,抬起一雙猶如杏仁的眼睛,有些怯怯地縮了縮脖子:
“您、您好,我是……我是上次那個……”
所隔時間並不久,時溫忍立馬就認出她來了。
這姑娘是上次他在自己家門口救下的,差點被逼著強嫁了的女孩,王招男。
時溫忍有些好奇地低頭看著她:“儘望街和鵬程市離得挺遠,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這一不問還好,一問小姑娘突然深深地把頭埋下去,接著肩膀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抽噎聲由小漸大,不絕於耳。
她這一哭,周圍四個人都心慌了一下,時溫忍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趕忙打著圓場:
“沒事,我不是逼問你,你要是不願意說你就彆說了,對不起對不起……”
小姑娘一邊搖著頭,一邊用手背胡亂抹著眼淚,時溫忍又問一旁的護士要了幾張抽紙遞給她,放輕了聲音:“你先緩緩,冷靜下來再說,沒事的。”
王招男淚眼婆娑,她本來就生得瘦小,這麼一佝僂起背,整個人看起來像蜷縮在角落裡的倉鼠,她張嘴想說什麼,但是仿佛被一隻手死死捂著,發不出聲音,某種龐大的恐懼席卷了她,讓她隻要一提到這件事,就痛苦得瑟瑟發抖。
“我……我……”
她抱著頭,渾身都因為痛苦和害怕而戰栗,馮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
“那個…..要不等小朋友情緒穩定下來了再說?大家都平安就好,要不先歇會兒,去醫院樓下找點東西吃?”
其餘三人表示讚同,他們找了醫院馬路對麵的一家KFC,時溫忍點了份全家桶,靜靜地看著某位剛剛曆經生死劫難的人狼吞虎咽,差點一個人承包了大半份全家桶,無奈扶額:“……手斷了都不阻擋你乾飯,對吧。”
路巷又伸手拿了一塊炸雞,表示讚同:“唯有美食和時老師不可辜負。”
“那個……時、時……時老師?”
王招男靦腆地抬頭,她之前不知道時溫忍的名字,隻能學著路巷叫他時老師:“你們……你們之前,是不是收到過一份郵件。”
時溫忍點點頭。
她咬著下唇,又絞著衣襟,眼神有些慌亂地躲開、向下瞟、又再度抬起,猶豫了良久,才終於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但是聲音仍然細得像蚊子:
“我…那個、那個是我……”
時溫忍衝她溫和地一笑:“猜到了。”
“不要……不要說……不要說是我……”王招男又開始發顫,咬字越來越用力,抖得越來越劇烈,她漲紅了雙頰,幾乎是哀求般地看向時溫忍。
時溫忍以為她大概是怕被報複,畢竟路巷剛剛才遭遇了一場不清不楚的車禍,可小姑娘卻並沒有止住話頭,她的眼淚突然開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滾落,嘴唇青紫乾裂,但是麵色通紅,她的雙眼像是兩座微型的蓄水池,裡麵湧出了源源不斷的淚水,手指把衣擺抓出一道道鮮明的褶皺,手腕上繃起一根根分明的青筋。
“我……我……”
她含糊不清,哭得厲害,卻像是用儘了最後的力氣,也要全部傾訴出來,什麼東西在她體內瘋狂拉扯,像是要把她硬生生地撕成碎片,無數畫麵像電影一樣清醒地在她眼前循環播放,她在內心已經一萬次地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說得跌宕起伏,但是最後,她用儘全身力氣,也隻是顫抖地從牙關裡擠出了兩個字:
“……照……片……”
如同一道驚雷轟然劈下。
時溫忍雙眸瞳孔縮到極致,兩個意味不明的字,刹那間,他卻什麼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