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潛抿起嘴,沉默須臾,然後緩緩拉起自己的袖子。
在看到他手臂的瞬間,時溫忍的瞳孔猛地一縮。
青年的手臂上,縱橫交錯地布滿了很多淤青和鞭痕,雖然已經隨時間而漸淡,但周圍扭曲綻開的痕跡,仍顯得觸目驚心。
“是我在聽到他們來到鵬程之後主動申請的調職,也是我主動跟隊裡要求要跟的這個案子。”馮潛平靜地垂眼,淡聲道,“他們盯準了儘望街發展落後,那個地方,遠沒有看上去那麼太平。”
時溫忍怔了瞬,有些詫異地開口:“您……”
“小姑娘。”馮潛沒有回答他,隻是拉下袖子,認真地看著王招男,“你會覺得這樣的我是異類嗎?”
“……”王招男回視馮潛,緊接著用力地搖了搖頭,抽噎著道,“……不會!”
“那就是了。”馮潛淡淡一笑,“無論是我還是你,我們都沒有什麼錯的……路先生說得對,或許警隊裡找個姐姐來跟你說會更好點,但這一點是公認的,你放心吧。”
王招男縮了下肩,然後埋下頭,小幅度地點了點。
“不用太過擔心了。”時溫忍也在一旁附和,“先讓警察把你保護起來吧。”
他整理了下衣服,又看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剛要起身準備結賬,原本正在低頭看手機的黎以江突然出聲阻止了他:“時溫忍。”
時溫忍循聲回頭。
黎以江舉起手機,聲音有些沉:“那輛車和車主都找到了。”
“怎麼樣?”
黎以江看向他神色複雜,少頃深深地歎了口氣:“是輛套 | 牌車,司機已經在出租屋裡死亡了,他不是什麼專業殺手,隻是一個貧困家庭的哥哥,父母雙亡,家裡有個等著治病的妹妹,我們懷疑是有人雇傭他來殺你們,事情敗露再殺人滅口。”
時溫忍心中一凜,皺眉道:“還有彆的什麼線索麼?”
黎以江遺憾地搖了搖頭
二人雙雙歎了口氣,線索再次斷掉,一切陷入死局。
黎以江神色凝重:“而且經過調查,說是他妹妹前幾天誤喝了農藥,被送去洗胃,他東拚西湊才弄來了錢……哎,小姑娘也是命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本來以為會迎來新生的……挺巧的,就在我們剛去的那家醫院。”
鵬程市人民第一醫院地處城市中心,要做大型手術的病患基本都會選擇這裡,時溫忍倒也並不奇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看向三人:“上去看看吧。”
·
黎以江簡單地跟醫院前台交涉說明了情況,在獲得許可後,四人一同來到病房,薑問鼎打過去的大部分錢都用在了手術和後續康複上,所以小姑娘還是住在多人病房裡,她已經轉醒,掛著水,整個人乾瘦憔悴,麵容蒼白,瞳孔像那種兒時孩子玩的玻璃珠,透亮乾淨得很,卻無半點光澤。
黎以江走到她麵前,開口問道:“楓信子?”
小姑娘虛弱地撩了下眼皮,隨即小幅度地點頭。
“哦。”黎以江嘴角扯開笑,想了想,還是暫時隱瞞了這個殘忍的事實,“你的哥哥是不是叫楓生?他臨時有事出去了,托我們照顧你幾天,你呢,就什麼都彆多想,好好養病,我是警察,諾,這是我的身份證明,如果有什麼人要來見你,記得先給我打電話。”
楓信子目光一頓,隨即點點頭,然後轉過視線,目光落在時溫忍身上,凝目盯了他半晌,才顫顫巍巍地舉起瘦如枯枝的手臂,艱難地懸在半空中,一字一頓費力道:
“那個、那個哥哥…我好像,好像見過你。”
時溫忍挑起眉:“見過我?”
路巷抱著手臂靠在一旁:“也不奇怪吧,畢竟你也挺有名的,估計網上看到過照片什麼的。”
“是照片……”楓信子聲音微弱,“但不是、網上,我不怎麼看、手機。”
時溫忍聽罷,眉頭一皺:“是照片,但不是在網上?”
“是、是……”楓信子努力地咬清楚每一個字,“是個叔叔、給我看的,在我、我做完手術醒來的那天,他、他和我哥哥一起來看我,然後給了、我、我一張方、方卡。”
她這麼說著,一邊還搖起病床,伸手在櫃子裡摸索了幾下,最後勉強探到最裡,摸出了一張小紙片。
時溫忍彎腰接過,低頭定睛一看,皺眉道:“AATP娛樂公司?”
黎以江神色一凜,順口接下話頭:“這是薑問鼎的公司。來找你的那個人是誰?是不是那種穿著西裝,很有風度,一看就很有錢的男人?”
出乎意料地,楓信子搖了搖頭:“不是,就是一個…麵黃肌瘦,看起來有點、有點凶的、叔叔,跟我說、如果我、我病好了想給家裡、減輕負擔,就、就打這個名片上的電話,還、還給我看了、看了這個哥哥的照片,說、說如果見到他、就、就告訴、告訴他,他還、給我留了、他的電話號碼,但是我、我哥哥後來、跟我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去,他會、他會養活我。”
時溫忍忽然覺得心底涼颼颼的:“他給了你手機號碼?”
楓信子點點頭。
時溫忍眼中閃過一絲警覺,不過很快掩去,他衝楓信子微微一笑:“他給你的電話號碼,可以給我看看嗎。”
大概是因為前麵黎以江說自己是警察,所以楓信子很聽他們的話,依言把紙條上的電話交給時溫忍,時溫忍接過紙條,然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打開了手機,滑到短信上方,和那個陌生號碼一對,當即抬起頭,冷笑道:
“這跟時力那個號碼一模一樣。”
“謝謝你。”他彎下腰,與她平視,為了防止露餡,問黎以江借了手機,“你這個信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如果你還有力氣的話,可以給這個號碼打個電話並且商定一個見麵地址嗎?要是實在很累的話,過一會兒其實也——”
他話音未落,楓信子沒有猶豫,小姑娘低著頭,長長的頭發垂下來,她徑直拿走時溫忍手裡的手機,乾脆利落地摁完了號碼撥過去。
對麵接得很快,隨著幾陣雜音,時溫忍終於聽到了那個熟悉又令自己比之不及的聲音,在電話對麵響起:
“喂?小丫頭,什麼事?你找到那個人了?”
時溫忍原本想比幾個手勢讓她彆太慌張,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楓信子此刻卻出奇得鎮定,她斜靠著病床,一手拿著手機,目光平靜地看向窗外,恍若一切如常:“嗯。”
對麵答得很果斷:“他在哪裡?”
楓信子咽了口唾沫,疼痛讓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我、我說服了他,要、要來見你,你、你定個地址。”
對麵似是猶豫了一下,突然沒了聲音,兩邊陷入一陣久久地沉默,時溫忍當即提起心來,雙手緊緊握拳,思索了須臾,朝著楓信子打了幾個手勢。
小姑娘聰明得很,立馬心如明鏡,在他掛斷電話前繼續道:“你這麼、這麼急著找他,我想、我想你們一定是有事情要說吧,醫院、醫院人太多,我也、我也在養病,所以、所以我就說……”
“好了好了。”時力從來不是一個耐心的人,“我,我不發這個手機上了,我給你講個地址啊,你身邊有筆嗎,去記一下。”
楓信子抓起身邊的紙筆,唰唰記下一行字,交給了時溫忍,時溫忍接過來看了,是鵬程市很偏遠的郊區,他打開手機記下,微笑著摸了摸楓信子的頭:“謝謝你,幫大忙了,我現在就趕過去。”
楓信子抬眼看著時溫忍,指了他身旁的黎以江:“哥哥,我可以跟這個警察叔叔說幾句話嗎?”
黎以江微笑:“當然可以,那時老師現在趕過去,我和小王留下來陪陪小楓,路巷,你要不陪他一起去?”
在黎以江的印象裡,這兩個人總是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尤其是時溫忍要去做一些危險的事情時,路巷一定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旁。
但這次,意外地,路巷沒有要求一並跟過去:“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事,我不放心你媽和你姐兩個人在家,我回去守著他們,沒問題吧,時老師?”
時溫忍對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好,那保持聯係,大家都注意安全。”
路巷難得沒有多話,囑咐了他幾句注意安全,便轉身離去,輕輕替他們關上了門。
哢噠一聲,病房門落鎖,路巷半靠在牆上,手伸進背包裡,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夾出一張紙片。
他慢慢把那張紙展開來,紙片有些破損了,但上麵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見,他自上而下地垂下眼,一雙藍色的眼睛中,閃動著深不可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