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歌冷笑一聲,掰開彆針,輕車熟路地插|進鎖孔,緊接著隨著幾聲脆響,啪打一聲,鐵鎖應聲而開。
她微微推開窗戶的一條縫隙,熱浪立馬狂湧而入,直直撲在她的臉上,窗外電纜線、鐵欄杆和繁枝茂葉交交錯錯,她的視角受限,隻能看到欄杆阻擋後疾馳而過的車輛,和從樹葉縫隙中擠入的斑駁光陰。
視野之下,是無儘地獄,鐵欄之後,是滾燙天光。
夏歌拉開抽屜,從最深處翻出一把小刀,然後將自己的長發攥成一股,對準與脖頸齊平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割了下去。
唰啦——
黑發被扯直、隔斷,然後散落在她手中,夏歌隨意理了下短發,毫無惋惜地將頭發塞進抽屜最裡,然後戴上了一副口罩,將小刀塞進衣服口袋,一手扒住窗沿,低頭看去,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現出某個人的身影,從一個模糊的殘影,到那人的麵龐逐漸清晰,彎一雙眼,長發垂落,落在她的肩頭,然後,一個溫柔冰涼的文,輕輕印上了她的嘴唇。
“黎以冬,他們都太低估我們的勇氣了。”風中,她的發絲飛揚,溫和的壓下眉眼,帶著一種無所畏懼的坦蕩和釋然,看向太陽照過來的方向,“我或許不會成為和你一樣厲害的人,但我會成為和你一樣的勇敢的人。”
翻飛的發絲迷亂了眼前的視線,夏歌勾起唇,一腳蹬上宿舍最裡的書桌,自上而下地看著下方,輕輕道:
“——如果我不能自由,至少你要幸福。”
話音落下,她一手扒住窗沿,毫不猶豫地翻身而躍,攥住窗邊,淩空一跨,另一手抓住隔壁宿舍的滑撐,整個人呈大字形緊貼水泥牆,夏歌感覺自己整個人的腿都在發軟發抖,她死死咬住唇,用儘渾身的克製力強迫自己不要往下看,然後抓著滑撐的那一隻手五指手機,猛地一拉,後腳一蹬,站上了隔壁宿舍窗戶的飄版。
薑問鼎存放他們相關個人資料、個人證件以及管理公司賬單的地方處於三樓最裡麵的房間,夏歌一路平移到最左,然後咬緊牙關,極為小心和緩慢地蹲下,一手拉著撐杆,一手扶住窗沿,試探性地將一條腿往下探,讓一隻腳的腳尖輕點在飄版上,然後慢慢地伸展另一條腿,讓它橫跨過窗沿,再一並跳到下一層的飄版上。
奈何飄版太過狹窄,邊沿平滑,夏歌的腿長也不夠橫跨一整層樓,在她的第二隻腳踏上踏板之時,雙手突然猛地向後一滑,驚得她趕忙抬肘按上窗沿,但這一下太過迅速和用力,腳底在片秒之間打滑,整個人頃刻失去重心,失重感如同怒潮般席卷而上,所有景象都被加速到模糊,耳邊風聲獵獵,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被霎時吊起在空中,整個人血液冰涼倒流,大腦所有思考被輕易抹去,雙眼發黑,向後狠狠墜去!
就在失重的心慌占據了夏歌整個人之時,就在死亡逼近她的咫尺之間,突然——
——啪。
一隻體溫偏低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所有恐懼戛然而止,夏歌猛地抬頭,對上那雙清光冷冽的眼眸。
然後,她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亂來。”
黎以冬半身探出窗外,一手抓著她,半身探出窗外,手指收緊,猛地將她整個人拉上來,重新拽進了窗內。
“……姐姐?!”夏歌有些驚喜地看向她,但又回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壓低聲音道,“……我就知道!”
她就知道。
她們本就擁有相同的、不謀而合的勇敢。
“早猜到你又要搞什麼驚天操作。”黎以冬屈起手指,在她頭頂上方敲了下,想要教育點兒什麼,但是想了想,還是輕聲歎了口氣,“算了,沒事比什麼都好,找東西……退後!”
她話音未落,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麼,神色一凜,眼疾手快地推開夏歌,隨後迅速轉身,五指並成手刀,手肘向內彎折,然後如同疾風一般,發狠地劈向來人的脖頸!
但來人也並不簡單,向旁微微側身,躲過了黎以冬的攻擊,正要出手截斷,忽然從黎以冬的身側殺出來一道冷光,刀尖帶著寒意,刀刃破開空氣,直逼向那人最脆弱的動脈!
對麵的人嘖了一身,然後避身躲開,正想開口說什麼,黎以冬一掌飛來,猛地推向他的喉結,男人向後微微一樣,就要去抓她的手腕,沒想到另一旁夏歌反應更快,伸手劈掉他的動作,屈膝抬腿就要踹過去,男人一手背過身後,側身半步,隨即攥住夏歌的手腕,朝外不輕不重地一擰,夏歌吃痛,條件反射性地鬆手,不料小刀在落地前率先被黎以冬接住,緊接著男人感到自己脖頸一涼,微微刺痛,再一低頭,閃著銀光的刀鋒已抵上他的頸動脈。
“放開她。”黎以冬撩眼,目光冷若冰霜,“不然就去死。”
但令二人意外的是,男人並沒有反抗或者叫人,隻是順從地抬起雙手,作投降的姿態,口氣輕快道:“抱歉,我並沒有和女士動手的意思,隻不過你們貌似不太願意聽我說話,迫不得已才冒犯了。”
夏歌渾身一驚,猛地抬眼,這才發現麵前的男人輪廓有些朦朦朧朧的熟悉感,她卻記不起是誰,卻隻見那人笑著,一身樸素極致的員工裝束,依然蓋不住他身高腿長:
“好久不見,或許我該正式介紹一下。”
他微微一笑:
“薑秋衡。”
“——塞下秋來風景的秋,衡陽雁去無留意的衡。”
.
“薑唯意?”
時溫忍皺起眉,把房門半打開,如果換作從前他一定會很樂意地迎他進門做客,但是現在知道了他是薑問鼎的兒子之後,他實在無法秉持著一種友善真誠的態度麵對他,而在他看到薑唯意身旁站著的人時,更是難以自抑地震驚:
“路巷——?!”
人間蒸發了一天的路巷站在門口,一手撐著門框,一手低頭看時溫忍,額角和嘴角有些擦破,泛著深沉的紅。
時溫忍上下打量了一眼路巷,看到他被包了一層新紗布的,透出殷紅鮮血的手臂:“你乾什麼去了?”
路巷扯開被打破的嘴角,懶散地衝他笑:“乾大事去了。”
時溫忍剛要抬腳踹他罵他儘胡謅,站在一旁的薑唯意就伸手敷衍地擋了一下,略微有些無奈道:“不好意思,兩位,未來調|情的時間還很多,能不能不要把我夾在中間打情罵俏?看你樣子,準備出去嗎?”
“咳。”時溫忍臉皮薄,耳尖有些發紅,掩嘴咳嗽幾聲,飛快地退了半米,強忍著尷尬轉向薑唯意,努力恢複自己剛才一米八的氣場:“關你什麼事?你爸速度這麼快的?就這麼著急把我們趕儘殺絕?”
時溫忍抬起眼觀察了下他的反應,貌似恢複失敗,薑唯意並沒有被震懾到。
“你誤會了。”薑唯意輕輕笑道,“不是我爸速度快,快的是我。”
時溫忍咽了口唾沫,眉頭一挑,隱隱感覺話裡有話:“什麼叫做快的不是你爸,而是你?”
薑唯意從善如流:“字麵意思。”
“……”
兩邊氣氛僵持了一會兒,薑唯意像是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終於率先開口:
“我並不是薑問鼎的親兒子。”
時溫忍呼吸一滯。
他知道薑問鼎這樣的人,社會關係和親子關係必然複雜,但從未想過,薑唯意和他其實並沒有血緣關係。
那薑秋衡呢?薑秋衡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這樣說,是不是在暗示著,他們其實並不是在統一戰線上的?
緊接著薑唯意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有親子鑒定書,證明我們不是親生父子。”
“……”他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時溫忍就想起了十年前校門口張聊謊稱是他哥的場景,冷冷道,“你們家是有個偽造DNA鑒定書的生產流水線嗎?”
“……”
從對麵深深地吸氣聲來看,薑唯意大概是用儘了全身力氣才克製住爆出一句粗口的衝動。
薑唯意站在門外,十分頭疼地捏了捏鼻梁,在心裡把張聊的祖宗十八代罵了一萬遍,然後再度抬起頭,聲線已經重歸於平緩:
“那好,你不信鑒定書,我給你看另外一樣東西。”
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時溫忍必然不會拒絕的篤定:
“——你要不要,見見那個把你推進深淵的人?”
在他意料之中,很快,哢噠一聲脆響,門應聲而開,時溫忍仍然沒有放下戒備,與他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反擊的安全距離,薑唯意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就這樣看著他。
時溫忍咽了下唾沫,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什麼見不見?張聊麼?他人呢?”
出乎意料的,薑唯意向他隔壁的房間一指:
“前幾天查到了你們的租房地址,順便也租了一個,現在呢,和你那位孽緣深重的張聊先生,已經被逮起來綁在你隔壁了,你要殺要剮,都方便點。”
“……???”
時溫忍至少花了足足一分鐘才消化了這個五雷轟頂的消息,“你說你把他乾嘛了??綁起來??綁在哪裡??”
薑唯意淡定地重複了一遍:“隔壁,順便糾正一下,不是我綁的,是你家路巷。”
薑唯意雙手背著,有些頭疼地瞥了一眼身後的人,表麵上依然風度翩翩,內心裡已經臟話萬千:
媽的,他唰地一下就飛出去然後唰地一下就把人鼻青臉腫地扔出來了,老子攔都攔不住。
隻可惜時溫忍不知道他的內心彈幕,隻覺得仇人住在自己身邊,世界都窒息了:“……你有病吧??”
薑唯意略一頷首,謙虛有禮道:“我有錢。”
時溫忍瞳孔因為震驚而緊縮,表情管理搖搖欲墜,他硬生生地把那句傻逼給摁了回去,不可置信道:
“那他……”
“記得到時候動用你的人脈幫我介紹點人才啊,時老師。”薑唯意勾起唇,聲音懶洋洋的,“招了。”
“……啊、啊??”時溫忍的第一個反應是你們真的是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憲 | 法來進行合法審問的嗎,第二個反應是臥了個槽這親子關係夠糟糕啊不然你怎麼效率比警察還高,第三個反應是薑唯意你該不會大學專業讀的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偵查學吧??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麼,薑唯意繼續補充道:“我說了,我就是個順路的,這也是你家路巷乾的。”
時溫忍難以置信的目光轉向路巷,翻譯一下就是我那腦子欠費的男朋友什麼時候這麼牛逼了??
路巷坦坦蕩蕩地回視時溫忍,翻譯一下就是你男朋友平時雖然傻逼但是關鍵時刻他還是牛逼啊。
等這一串腦補全部結束後,時溫忍才後知後覺道:“……張聊招了?那你們為什麼不把他送去派出所,早點給薑問鼎他們定罪?”
薑唯意送了他一個“你說呢”的表情。
時溫忍轉向路巷,蒼白顫抖道:“……路巷,你告訴我你沒有把人剁碎了丟到荒郊野嶺,對吧,啊?”
路巷目光裡的坦坦蕩蕩突然變成了畏畏縮縮:“……不是沒想過。”
時溫忍:“……”
都說了要通過合法途徑!!
“冷靜點。”他莞爾道,“你家那位的手段跟某個人比起來真的是溫和多了,而且我也生怕他去警察局說漏嘴什麼,到時候把自己卷進去了得不償失,但是,他坦白的內容,我都有錄音。”
薑唯意拍了拍時溫忍的肩膀,歪頭湊近去看他:
“……再過幾天,你要開簽售會對吧?”
時溫忍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薑唯意見狀,輕聲笑起來。
“時老師,我知道你出去,是要去哪裡。”
薑唯意低下頭,一手撐在門框上,俯身湊得更近,往他的手裡輕輕推了一張卡,黃昏燦爛迷人的光夾雜著樹葉的殘影,一起落在了薑唯意的半邊臉龐,他眼神幽黑深沉,像是馬裡亞納海溝萬米之下的海底。
“那就助你一臂之力吧,畢竟,我比你更想殺了他。”
時溫忍驀地抬起眼睛,和薑唯意對視,兩雙眼睛都有攝人心魂的能力,目光在空氣中相撞的刹那,他們看到對方眼中的自己,一個看著無波無瀾,卻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陰狠,一個麵目淡然謙和,卻翻湧起了無聲洶湧的恨意。
然後,他聽到薑唯意的聲音,平緩溫和,卻又意味深長:
“——因為,我才是這一切的原點。”
時溫忍的心臟猛地一跳,他還想追問什麼,薑唯意卻一手搭住他的肩膀,把他的疑問儘數按了回去:
“我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
薑唯意眯起眼睛,與時溫忍四目相對。
足夠的憤怒和恨意,可以讓一個追求平靜的人,爆發出超乎常人的勇氣,一個披荊斬棘,一個就算曾不能毀山之一毛,一個就算被無數個河曲智叟嘲笑汝之不惠的微薄之力,也要推翻一切的決心。
所以薑唯意將這個賭注,下在了時溫忍這裡。
“你等了十年,我也等了十年。”
他看著時溫忍,眼神近乎溫柔:
“時溫忍,你天生就是一個為了正義衝鋒陷陣的人,去做吧,就算他們被千刀萬剮,那都是他們作惡到頭終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