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鋒(上) 往狗群裡扔牛筋,……(1 / 2)

梵音海塵夢 安珀 6261 字 8個月前

“卻圖汗勢力廣據青海,汗兄要從何處查起?”巴圖爾盤膝坐在墊氈上,展開羊皮地圖,細細觀看。

蒙古包正中灶火熊熊,吊鍋裡燉著大塊羊肉,咕嘟咕嘟冒出熱氣,香味四溢。固始汗盛了一大碗遞到巴圖爾手中,瞥了一眼地圖,慢悠悠道:“冬日休養生息,春夏放馬牧羊,繁殖牲畜,秋高馬肥時,正好出營征戰。若是琿台吉,會選哪裡駐牧?”

巴圖爾喝一口肉湯,似乎在品咂其中的鮮美滋味,“自然是在水草豐美之地放牧,還要鄰近衛藏,便於出兵……”說著用手指點一條彎彎曲曲的細線,道:“這裡!”

固始汗點頭微笑,在他眼中,那條細線逐漸加粗變寬,沙洲櫛比,水波悠悠,散漫流淌。開闊的河穀地帶,好似覆蓋著黃綠錯綜的絨毯。紅日西墜,倦鳥飛還,歸牧的牛群羊群正緩緩聚攏。

山丘背風處星羅棋布般紮滿蒙古包,看似隨意排列,其實另有玄機:部落首領處於中央,餘者層層圍成圈子駐紮,亦是攻守俱佳的戰陣。顯然已經有人發現了這一行七、八個外客,一小隊兵士手按馬刀走了過來。

固始汗揮手令部屬下馬站定,小個子、娃娃臉的烏恩其迎了上去,向為首者微一鞠躬,笑嘻嘻道:“我們是遠道去衛藏朝佛的。天晚了,請您給一塊氈墊讓我們睡覺,分一碗奶茶讓我們暖暖身子。”他沒說話就先笑,說完了還在笑,教任何人無法對他發脾氣。又暗中將一塊物事塞在那人左手中。

那十夫長隻覺入手沉重,低頭一看,卻是金光燦燦,有羊拐骨那麼大,忙舉到嘴邊咬了咬,登時喜笑顏開,右手離了刀柄,招呼道:“跟我來吧!兄弟們今天夜裡巡邏,就睡我們包裡!”

“感謝您的恩惠。”烏恩其一邊走一邊笑道:“這是哪位首領的營地啊?”

“我們將軍是阿爾斯蘭。”那十夫長混不在意,隨口道:“大汗派他到衛藏去。你們朝佛,最好快去快回……”他哈哈大笑起來:“不然可要回不來啦!”

固始汗心中暗歎,阿爾斯蘭如此治軍,士兵貪圖小利,給些許好處便口無遮攔。說話間已到了一處蒙古包,十夫長笑道:“好好休息吧,晚上可不要出來亂走啊。”

烏恩其又忙道謝。放下氈門,眾人有的服侍固始汗坐下,有的持刀警戒,有的拿出隨身攜帶的乾肉、炒米等物,張羅晚餐。不多時,一鍋熱騰騰的肉粥就已熬好。

忽而有人在外粗聲問道:“就是這裡?”而後是方才那十夫長唯唯諾諾:“是,就是這裡。”侍衛們對視一眼,都去摸刀,固始汗輕輕搖頭阻止,高聲道:“吃飯吧。”

進來的山羊胡子看見眾人圍坐在灶火旁吃的正香,輕咳一聲,大聲道:“我們將軍請貴客到大帳中。”

固始汗當先站起笑道:“正要當麵多謝主人款待。”隨著那人出去,卻見方才那十夫長眼腫鼻青,一臉沮喪立在門口,奇道:“這是怎麼了?”

山羊胡子接口道:“貴客給了一塊金子,四、五個人爭搶打了起來,驚動將軍,這才……”隻聽得幾人肚內暗笑不已。

轉眼到了大帳門口,眾人依禮整束衣冠,固始汗當先,邁右腿進帳,右手指肚輕觸門裡側,以示祝福。

天色已暗,蒙古包內燈火耀眼。北麵主位端坐著一位年輕將軍,身闊肩圓,方臉短髭,一雙熊一樣的小圓眼睛,惕然骨碌骨碌瞧看。又有個紅帽僧人垂目坐在一邊,麵相十分慈樣溫厚。

阿爾斯蘭打量著幾人皆是無纓瓜皮帽,夾袍外套著對襟馬褂,翹頭皮靴,並不見如何華麗,卻怎的出手豪闊?為首長者高大雄壯,淵停嶽峙,雖內斂外抑,卻隱隱有群龍之首、領袖群倫的不凡氣度。

他不知對方來頭,倒也不敢輕慢,指著西麵客位道:“請坐。”使人奉茶並端上奶食。看客人喝了幾口茶,自木盤中捏了一點兒奶皮品嘗,方慢慢道:“你叫什麼名字?”

固始汗微笑道:“圖魯拜琥。”

“圖魯拜琥……”阿爾斯蘭隻覺耳熟,卻再也想不起來,隻得又道:“姓呢?”

“孛兒隻斤。”

“黃金家族!”阿爾斯蘭驚跳起來,幾乎掀翻了矮桌,“你是固始汗!”

雖距成吉思汗橫掃天下之時已過去數百年,子孫流散。但蒙古人仍尊為“聖主”,最是引以為豪。固始汗先祖正是成吉思汗的嫡親二弟哈撒兒,血統無比高貴。那僧人也是眉頭一跳,撩起眼皮來盯了固始汗一眼。固始汗笑道:“這位大師是……”

“哦,是衛藏來的高僧。”阿爾斯蘭不甚自在,忙轉了話題,道:“大汗這是要到哪裡去?”

他便是不說那僧人的身份,但看這遮掩之態,固始汗也猜出三分,微笑道:“前些日子,□□佛爺和□□佛爺托夢給衛特拉諸部首領,說佛法三寶將遭藏巴汗荼毒。因而公推我到衛藏,向佛爺們問安。”

阿爾斯蘭一驚,道:“真有此事?”□□喇嘛如何知道他將出兵衛藏,一邊派人送來厚禮,一邊托夢給固始汗,難道真是神通廣大?心中不禁多了幾分忌憚,著意試探道:“大汗打算如何呢?”

固始汗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道:“若是真有此事,衛特拉部自然要護法持教,消滅佛教的敵人。”說完端茶再飲,眼角餘光瞥見那僧人自袖中伸出手來,立掌如刀往下一沉。

阿爾斯蘭微微點頭,冷笑道:“這麼說,我若是對黃教不利,大汗也不會放過我了?要知道,你現在是在我的軍營裡!”他雙目睜得滾圓,已帶了殺氣。

“噯,將軍說哪裡話來。”固始汗放下茶碗,從容笑道:“藏傳佛教雖派係有彆,但各種宗派都是大海中的一部分水,無非都是教導人慈悲向善,哪裡有教殺人害人的?教派之爭說到底是衛藏內部不和,與我們蒙古人有何乾係?若是你我部族為此動起手來,各有傷亡不說,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隻讓外人看笑話罷了。將軍自有軍馬,英武過人,何必把肉腔送交彆人手中,再等彆人給肉丁?貓頭鷹經常佯裝修行者相,將軍可千萬不要被人利用啊。”

阿爾斯蘭哈哈大笑,這一番話正說中他心事。他是卻圖汗次子,父親卻更看重哥哥。此次請纓出兵,正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對於卻圖汗所命並不放在心上,倒是等著黃教和白教都有求於他,多多送禮,借機斂財占地,招兵買馬,與大哥抗衡,有朝一日繼承汗位。瞄了一眼那紅衣僧人,道:“大汗好口才,怪不得當年敢一個人到喀爾喀營中勸他們收兵!我會好好想想的!”

固始汗點頭微笑,道:“奔波一日,著實勞累,這就告辭了。”

“送大汗到我的蒙古包裡歇著!”阿爾斯蘭把“我的”兩字咬得又慢又清楚,侍衛們應聲圍攏過來。

“多謝!”固始汗毫不在意,隨意道:“烏恩其,回去把咱們的東西拿上。”

夜色深深,營盤沉寂,隻有幾點燈火搖曳。十來個黑影無聲無息的接近客人休息的住所,撩開氈門躥了進去,舉刀猛砍地毯上的長條凸起。

沒有慘叫,沒有鮮血濺出。黑暗中“嚓”的一聲輕響,火光閃動,照見偷襲者臉上的詫異、懊惱,也照見所謂的“固始汗”不過是羊毛被下卷成一團的皮袍子而已。一人摸了摸鋪位,道:“還有熱氣,快、分頭追!”

曙色微明的清晨被馬蹄踏破,綠氈般的草地上,細小的露珠宛如破碎的水晶四下飛濺。追捕者已經發現了固始汗的身影,快馬加鞭,齊聲高喊道:“貴客留步!我們將軍還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