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警官趙天卓,被我們發現死在四樓的藥劑室裡。
推開門的三秒鐘後,江海納猛地攥住我的肩膀,生生咽下一口唾沫,瞪大眼睛把視線集中在我的後腦上,避開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我們不要進去了吧,死人有什麼好看的?”
我平靜地回答:“他可不是一般的死人。”
趙天卓的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黑色的槍,裡麵還剩下很多子彈,槍口還留有餘溫。太陽穴上有一處表皮被燙焦的槍口,他自殺了。
看著他握著槍把的右手,我不由自主地取下槍,剝下那隻手上帶著的皮手套。
他剛死不久,身體還保持著柔軟,我翻開他的掌心,中間赫然是一條長長的傷疤!剛剛愈合成粉色的肉,卻被粗糙的手套磨出了血絲。
“……是他。”
“誰?”江海納站的離屍體極遠,一臉不解:“他是什麼人?”
“負責李言案子的警官。”我翻過他的身體,檢查他身上還有沒有彆的傷口:“昨天晚上就是他把我抓來的。”
“李言不是你殺的,他怎麼可能有證據抓你?”
我無暇顧及他,不停地在趙天卓的衣服裡翻來翻去。
江海納見我不理他,便大著膽子站到我身邊:“你在找什麼?”
確定每一處都仔細地檢查過,我才停下來,怔怔地坐在那裡發呆:“……戒指不見了。”
“你們在乾什麼?”門口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我和江海納都嚇了一跳,像是重物墜地的聲音,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一臉驚愕的站在那裡,指著離自己不遠的屍體:“你們對他做了什麼?”
看著那張有些眼熟的臉,我忽然回想起來,他就是李言的案子剛剛發生時,給我做筆錄的那個老警官。
“不是不是!你弄錯了!”江海納慌了手腳連忙搖頭否認,指著趙天卓的屍體:“我們什麼也沒乾,他是自殺的!”
老警官一愣,將信將疑地走過來檢查那具屍體,在確認的確是自殺後,臉上的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濃濃的悲傷,老淚一下子擠出了眼眶:“天卓啊,多麼有前途的孩子,怎麼這樣想不開啊……”
我猶豫著伸手,拍拍老警官顫抖著的身體:“對不起……您還認得我嗎?”
“啊,你……”他抹掉模糊視線的眼淚,仔細地看著我的臉:“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案子的目擊證人吧?”
“是我。”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下來:“您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們說是案子太忙了,沒有空買東西吃,要我捎些過來……誰知道來了卻一個人也沒看到,連醫生和護士也不見了。”
這時我才發覺慌亂中丟棄在門口的塑料袋,裡麵滿滿當當放了一個個飯盒,那聲響必定是袋子落地時的聲音。從數量和分量來看,當時在病房門口看守我的警察不少於二十人,而且都是飯量很大的硬漢。我回想著他剛才檢查屍體的熟練手法,接著問:“您以前也是重案組的警察嗎?”
“是啊,可是人一老,總是不中用了。”說道這裡又是老淚縱橫:“天卓是個非常有前途的警察,人很機靈,做事也有分寸。學生那個案子是他第一個去查的,我一直很信任他,就把自己在重案組的位置推薦給了他,相信他會是個比我更出色的警察。可是……唉,我怎麼想到竟會害了他啊。”
我拋給江海納一個眼神,他愣了一會,猛地恍然大悟,接下去問老人:“您是說趙警官在接這個案子以前,並不屬於重案組嗎?”
老人掏出一塊手帕用力擤了擤鼻子,哽咽著回答:“是的,不過他的確是個很有能力的警察。其實那天他是去學校裡給學生宣傳安全教育的,卻意外地發現有人從天台上跳了下去。多虧了他才能在第一時間檢查案發現場。”
“趙天卓在說謊”這句話反射性地出現在我的腦子裡。他到我的公寓檢查的時候,告訴我報案的是一個教師。可是老人卻說他是在去了學校講解安全教育時,意外發現有人從天台上跳樓的。既然事情是他發現的,根本就沒有報案的必要。他這樣對我說,一定是不希望讓我知道事情發生時他就在學校裡。
趙天卓故意混淆我的視聽,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混沌的思維中忽然閃過一絲光亮,我立即開口問道:“您有沒有見過證物?”
“證物?”老人想了片刻,垂下頭慢慢回想著:“一把美工刀,上麵隻有受害者的指紋,一份血液化驗單,還有……”
“還有什麼?”我急切地問道,老人卻在最重要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輕輕搖晃了一下他的身體:“爺爺,還有什麼?您怎麼不說了?”
“彆動他了。”江海納的聲音從我身後飄過來,有些沙啞:“他已經死了。”
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胸腔中破裂了,我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後退幾步。
老人垂著頭,雙眼已經合了起來,麵容平靜地似乎在思考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一隻手還攥著趙天卓已經開始冰涼僵硬的四肢。
我不再做聲,恍惚中聽到身後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大概是江海納克製不住自己哭了。
是啊,前一刻還活生生的人,現在卻隻剩下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怎麼能不讓人感歎生命的脆弱呢?
眼眶乾得發澀,我不禁苦笑:即使失去了吸血鬼特有的強大神力,吸血鬼還是吸血鬼,又怎麼可以和人類相提並論。
“走吧。”我順手取過趙天卓的槍塞進江海納手裡,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滿臉眼淚和鼻涕,抬起頭看著我:“去哪?”
“我們還有醫院的最後一層沒有去過。”
醫院的最後一層就是天台。晾曬著潔白的床單,似是剛剛洗過,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被風撩起忽上忽下的床單中,隱隱約約透露出一個人影。
我走近幾步,一個笑容慢慢在臉上融開:“你好,艾德裡安。”
那個人影“咦”了一聲,轉過身來,和一年前相同淩厲的眉眼,身穿暗褐色的運動服,眼睛發亮地看著我:“好久不見了亞比,你好像瘦了,在外逃亡的日子果然很辛苦啊。”
“追逐逃犯的日子不是更辛苦嗎?”我的話一出口,便感到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牢牢抵住。
“敘舊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吧?”江海納冰冷地聲音從耳後傳來,他大概又被沃倫占據了意識,我不禁慶幸他手裡拿著的隻是把普通的手槍,思索著怎樣才能離開他的控製。
艾德裡安微微一愣,有些無奈地歪著頭:“你們這是在乾什麼,苦肉計嗎?”
“我勸你們兩個都放聰明點。”後腦勺上的異物移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件抵在腰上的東西。
慘了慘了,我早該想到這家夥既然是有準備來的,身上就絕對不會隻帶一件武器!
艾德裡安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你是討伐者?”
沃倫不答,從喉嚨裡緩緩擠出幾個字:“把戒指交出來。”
“如果我說不呢?你要用亞比威脅我嗎?”他笑道:“我本來就是奉了獵殺令來殺他的,你開了槍,便為我省了不少時間,我求之不得。”
“你會下得了手殺死自己親如兄弟的搭檔嗎?”
聽到這句話,艾德裡安的劍鋒般的眉頭微皺起來。
“被我說中了?”他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在他觸犯戒條之前,你們不是一直在阿納斯塔西婭手下做事嗎?甚至在他接受判決的時候,你還助他逃出吸血鬼的管轄。”
“是啊,不過這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了。”艾德裡安的麵容平靜下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有哪個嘗試過吸血鬼一族的刑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得不出賣。況且他隻是一個親如兄弟的搭檔,我實在沒必要為了他受那麼多罪。”
他冷哼一聲:“你以為遇到討伐者中的佼佼者,還可以活著離開這裡嗎?”
“你大可以試一下。”艾德裡安看了他一會,忽然大笑起來:“‘討伐者中的佼佼者’?你還真有臉麵說出這話,你忘了自己隻是一個依靠彆人身體僥幸存活的失敗品嗎?”
腰上的槍忽然觸電般地顫抖了一下,我趁他分心,一隻手緩緩滑進了口袋裡。
沃倫默默把子彈上了膛,低吼著:“那就讓我試一下。”
我忽然抬起雙手,大聲叫道:“你們兩個人,就那麼心安理得地決定彆人的生死啊?”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在看清我手上的東西之後,反射性地扣動扳機。
“真是莽漢,你真的不在乎這是什麼嗎?”我把玩著左手上一個手電筒大小的東西,接近手柄的部位有一個紅色的按鈕。
艾德裡安看清楚正對著自己的槍口時,身體猛地一震。
“你們兩個最好都不要輕舉妄動。”我低聲警告道,緩慢抬起左手:“隻要這個東西一按,我保證這棟大樓被炸的連渣都不剩,我們幾個誰也逃不了,信嗎?”
“你忘記這個是江海納的身體嗎?”沃倫道:“你炸了樓,他也幸免不了。”
“如果你覺得吸血鬼會為了這樣的事情而放棄就大錯特錯了。”我事不關己地聳聳肩膀:“我才不在乎這是誰的身體,不過即使是靈魂,也絕對逃不過毀滅性的攻擊。”
艾德裡安的身體微微動了動,似乎打算在我和沃倫的對話中離開。
“彆以為我失去了能力就什麼也沒有了,相信我的精準度是不會因為時間太久而有所偏差的。”從病房裡帶出來的沃倫的槍,正準確地瞄準著他的心臟。
沃倫咬牙切齒地說頭:“你是什麼時候裝上的炸藥?”
我淡笑著:“這要多虧了譚聞笑。著火時,自己明明在場卻沒有救下天文社其餘的二十二個人,一直使她在強烈的罪惡感中煎熬著。但是當一個人的罪惡感大到瀕臨崩潰的時候,便會四處尋找發泄的對象。於是,那些對受難者的遭遇置之不理,為了一己私欲而企圖欲蓋彌彰的人們便成為了她發泄的對象。她早就私下準備反應強烈的化學試劑,準備徹底毀掉整個學校。”
我掃了一眼沃倫複雜的表情,繼續說:“我傾聽了她的故事,告訴她我可以找到殺死李言的真正凶手,她便信任地把那些破壞力極強的試劑統統交給我,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看著兩個人都不再動彈,我哈哈一笑扔掉手裡的槍,把遙控裝置的底部打開,取出一支小小的試管,裡麵有隔層,分彆放了兩種液體:“不好意思,逗你們玩呢,她隻是個學生,製作的試劑無論再怎麼強,怎麼可能炸掉一所學校呢,能反應的東西就這麼一點……這是她自殺的分量。”
我把試管朝後輕輕一擲,“轟”地一聲,不用回頭也知道硝煙四濺,譚聞笑為自己準備了最華麗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