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縣令打著哈欠,帶著人馬慢慢吞吞地趕到了。那縣令像個女人似的抱著暖手爐,在幾個小吏的勸下,還不肯下轎子。
幾個力氣大的男人們已經把那些屍首拖出來,橫陳在後院外頭。
一個小差吏上前向縣令悄聲說道:“那二煞死了。”一聽是二煞,那縣令是又驚又喜,一想到那二煞星,想到畢竟是淮陽王世子養大的走禽,轉而又擔憂起來。縣令半掩著麵龐,一一看過那些翻著白眼的死屍,問道:“是誰乾的?”
大家都看向那身上還沾著血汙的漢子,漢子剛要站出來,劉恒已經搶先一步站出來,說道:“是我。”掌櫃的老頭袒護道:“大人,老夫可以證明,是這些強盜乘著夜深,先要對這個年輕人謀財害命,才逼得他們動手的,你看,這年輕人還受了傷。”
劉恒向那縣令領道:“大人,這裡人多眼雜,我們可以借一步說話麼。”
縣令道:“你是什麼東西,還要和我借一步說話。”
劉恒微微一笑,走到縣令從懷裡掏出一塊銀牌讓那小吏呈上去,“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那縣令揉著惺忪的眼睛,定神一看,突然睡衣全無,倉皇地從轎子上手腳慌亂地跳下來,跪下連連喊道:“代王萬福!”
眾人一時間沒聽清他喊得什麼,都不知所措。
劉恒命令那膽小的縣令抬起頭來,說道:“剛才的事就算了,現在我命令你,拿著這塊銀牌,把那夥強盜清理乾淨,不難吧。”
縣令像見了活神仙似地又一叩頭,喊道:“代——”劉恒製止了他,說道:“至於我是誰,你就彆在聲張了,懂麼。”縣令立刻把頭點的像個鋤頭,“臣受命,臣受命。”
眾人竊竊私語,誰也不知道方才還大模大樣的縣令大人怎麼突然對一個年輕商人行起大禮來。
這時候天際已經露出了一絲魚肚白,那縣令把不明真相的群眾散了,和幾個小吏殷勤地左右侍奉,迎著劉恒一行人上路。
劉恒命令縣令回去辦事,隻留下那漢子騎在馬上一人送至大道口,走在馬車前麵,和劉恒並行,一路說著話。那漢子望著劉恒手臂上的傷口包紮,麵露憂思:“代王,過了前麵就能找到一個村口,需找個醫生再包紮一番才行。”他把劉恒的匕首還給他,就要調轉馬頭回去。
劉恒攔住他問:“你原來姓甚名誰?”
“吳晏。”他回答。
“可否再送我一程?”
“是,代王。”他的回答像是一聲歎息,“代王,你到底是何時見過我的?”
“當年,我去齊國拜訪我哥哥齊悼惠王。齊王收養了一個少年,他向賓客們表演舞刀,技驚四座。”
“原來是這樣,我記得當年,代王你還是……”
“沒錯,當年我才十七歲,和你差不多大吧。”
吳晏點點頭,“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代王,你怎麼會隻身來到淮陽呢?”
“我來祭拜我哥哥淮陽王劉友,所以我還要到長安去。”
“淮陽王的事,我也多少有些聽說。” 吳晏道,“代王,這年頭,太皇太後坐著天下,呂家人當道,您多少也要小心些,不要像淮陽王一樣被害到那種境地。像你這樣隻身出行,在我看來實在是太冒險了。”
劉恒笑了:“這苦頭我算是嘗到了,不過多虧了有你相助。不過我真好奇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吳晏道:“我一見你的衣著相貌,就知道您一定不是普通人出身,也隻有王侯家的女兒才會連出門的時候都帶著一張古琴吧。”
呂弦突然撩起簾子說道:“我不是代王的女兒,我父親是呂祿。”
劉恒和吳晏被這突然伸出來的小腦袋逗樂了。劉恒道:“你呀,倒是好一套偷聽的功夫。”呂弦臉一紅,又躲進馬車裡了。
劉恒道:“這丫頭是淮陽王王後的侄女,托我帶到長安去的。”
吳晏道:“後來我看你出手大方,舉手投足又不像平常人。後來我見那二煞不再煩擾,想必他們又有什麼圖謀,所以夜裡我守在院後,果然等到了他們。”
劉恒道:“幸虧幸虧。若你不及時相幫,以我一己之力,恐怕早就……”
吳晏道:“不過,代王您坐下的這匹踏雲馬,實在太招搖了一些。”
劉恒垂目笑了。這話裡似乎帶著一絲不經意的嘲諷。不過事實確實如此。劉恒心想,這人表麵上不見波瀾,其實虛懷若穀。即使在王侯麵前依然能談笑自如,不卑不吭,武藝高強,若能將此人納為己用就好了。
劉恒問道:“吳晏,你現在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齊悼惠王家的人,為何會淪落到此呢……”
吳晏打斷他道:“代王,請彆抬舉我,我不是什麼齊悼惠王家的人,我不過是齊王收養的一個奴隸。是齊王太過仁慈,對我施了太多的恩典了。”
劉恒道:“看來你像是有什麼過節,不談也罷,若你跟我回代國,做代王手下的人,如何。”
吳晏並不謝恩,勒馬停住。下了馬向劉恒跪下道:“臣誠惶誠恐,但是我不能接受。”
劉恒忙讓他起身,問道:“這是為何。”
像是勾起了什麼痛楚,吳晏低沉道:“一個被從齊國流放的人,不配做代王的臣子。更何況……” 吳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腿。
“你快起來吧。”劉恒望著他道,“我不相信你從齊國流亡出來是由於一個正當的罪名。你救了我,就算你的腿瘸了,也不足以掩蓋你的一身武藝投我代國。”
那老車夫在旁催促道:“還不謝恩。快謝恩吧孩子。”
吳晏有些顫抖著回答道:“謝代王。代王萬福。”
劉恒親自下馬,扶起他:“跟我去長安,然後再去代國,從此你就是代國的一員將相了。”
吳晏頓時感激不儘。吳晏先去向驛館裡的掌櫃和夥計道彆,收拾了東西,又快馬加鞭地在中午趕上了他們。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遠處,深藍色的天色下,家家戶戶裡陸續點上了燈光,漸漸變成青灰色的天裡透出晨曦的光來,好一片祥和安寧的景象。路上偶爾路過說說笑笑,結伴而行的農婦,呼吸著白氣,裹著棉襖,挎著籃子路過,有時放緩了腳步望向他們。好一個冬天的清晨,仿佛上昨天夜裡的事情是昨晚的一個夢,在清冷的早晨破散了。
吳晏領他們到前一個村裡,請村醫用最好的藥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呂弦望著整條血淋淋的手帕被慢慢剝下來,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出了村,吳晏道:“代王,我看這傷口還挺深,處理不好恐怕要有炎症,您且彆騎馬了,坐到馬車裡去吧,有我在前帶路就行了。”
劉恒同意了,便同呂弦一起坐到馬車裡去。
馬車一路顛簸著,經過一晚上的勞累,劉恒也有些無精打采,略有些困意。呂弦見劉恒的手臂被包紮的嚴嚴實實,臉色又疲倦,內疚道:“對不起,代王,都是因為我才受傷的。”說著又掉下淚來。
“傻孩子。”劉恒笑著,把小丫頭攏到懷裡,她就像一隻溫暖的小羊羔。
呂弦道:“代王,你可能把那把匕首送給我。等我們在長安分彆以後,我看到你的匕首,就能想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