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弦抵不住這熱情邀請,於是也上了馬車。
一路上,劉興居忐忑又興奮地找著話題,和呂弦聊侃。呂弦正想著呂鑫模糊的背影,也愛理不理。
劉興居忽然低下頭,沉默起來。呂弦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才發現他的眼睛竟泛紅了起來。
“喂,你怎麼啦。”呂弦急切問道:“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
劉興居有些哽咽道:“和你無關,我是哭我自己沒用。我想我在齊國時錦衣玉食的慣了,從小沒嘗過什麼苦頭。小時候我和我哥哥劉章感情最好,所以我非要離開王宮,到長安找他。誰曉得哥哥平時公務繁忙,無暇顧我。這長安城裡的王孫貴族也都那副窮奢極欲,聲色犬馬的德性。落得我現在一個人孤苦伶仃,看著長安的風景,倒滿腦子想的是齊國。”
呂弦笑他癡傻,細細一咀嚼他的話,竟也想起自己的身世來,便安慰道:“那又有大不了的。我剛從淮陽到長安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劉興居道:“你從前生活在淮安?”
呂弦歎了一口氣道:“我四歲的時候就去了淮陽,父親把我過繼給我姑姑淮陽王後,我是八年前回的長安。那一年,淮陽王正去世。”
劉興居道:“啊?我還不知道原來你就是淮陽王後的……”
呂弦白了他一眼道:“好啦。被你知道啦。凡是和淮陽王後扯上一點關係的,都是你們劉家子孫的眼中釘,肉中刺。”
劉興居道:“你嚴重了,嚴重了。我也沒說一人之罪,就要連坐旁人。那你在淮陽王宮長大,可見過淮陽王?”
“當然見過。淮陽王待我可親了。隻可惜……哎……”呂弦歎了一口氣。
這王宮裡的謎,是她回憶裡的一層瘴,是捉摸不透的故事。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其中的謎底。
劉興居道:“我和哥哥都沒見過淮陽王。但是我父王在世時,與淮陽王在高祖之子裡最為親近。你可還記得去年十二月淮陽王忌日,有人包下了淮陽王在長安的宅邸周圍三公裡內的所有店鋪酒家。那人就是我哥哥。”
呂弦想起上次聽呂鑫談及朱虛侯劉章時,立刻變得心驚膽戰,談虎色變,尖牙利嘴道:“你怎麼閉口你哥哥,張口你哥哥。我想你哥哥這般揮霍,又聽說你哥哥在呂後的宴會上當場斬了一個呂家人。我猜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劉興居反駁道:“你大概是聽了什麼讒言了吧,我哥哥可不是你說的那樣。”
呂弦見他有些生氣,頓時樂了,“哈哈哈”地大笑起來。這一笑,逗得劉興居也笑了,他傻傻地望著呂弦道:“你笑起來可真好看。上次我難得喝醉一次酒,撒了一次酒瘋,竟撞上你這麼個朋友。我記得那天我在街上,糊裡糊塗地就和你摔倒地上,我一眼看到你,竟傻了,天上的仙女怎麼會跑到長安的大街上來呢。”
呂弦忙偏過頭去不看他,說道:“你又沒個正經起來的了。閉嘴。”
過了一會兒,馬車在渭水岸邊停下,岸上已經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劉興居拉著呂弦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麵一些。已至夕陽西下,幾朵白帆靜止在水天一色的儘頭。渭水上波光淩淩,江上起了淺淺的薄暮。幾個孩子坐在樹上,俯視著人群,叫賣著水果。
戴著壽麵的戲子們敲鑼打鼓地站在高台上跳著,舞龍的舞龍,吞刀的吞刀。觀眾們鼓著掌,連聲叫好。
呂弦踮著腳,在此起彼伏的人群裡尋找著阿四和呂斕,隻看到前方後方黑壓壓的都是人,頓時又放棄了找人的念頭。
一個戴著白虎麵具的家夥突然噴了一團火。大家都扯著嗓子喝彩。劉興居拚命往台上扔彩頭。
呂弦想阿四和呂斕是乘著馬車來的,先找到馬車,估計能找到人。呂弦往回走著,好不容易才擠到一圈一圈的人牆外麵,忽然她又看見了那個穿深藍色罩紗袍子的男人,還有那個陌生的姑娘。這一次,她確定她看清了,是呂鑫沒錯。她拍了拍劉興居說道:“我看見個熟人,我去找他,去去就來。”
她一咬牙,逆著人流而上。劉興居在後麵喊她,她也沒有聽見。她一路跟著呂鑫,可人牆處處堵截,不一會兒她又跟丟了。她朝這個方向堅持找下去,竟走到一個鄰水而建的酒樓,她走進酒樓。堂裡一片酒香彌漫,熱氣騰騰,。人們圍著食案觥籌交錯,堂內一片一片笑語喧揚。比起岸上的喧鬨光景,又是另一幅景象。
小廝正忙著熱酒,傳菜應接不暇,也沒人注意到她。呂弦仔細光顧了一圈,沒看見呂鑫,於是她貓著身子,悄悄上了二樓。
二樓是一個個隱蔽的包廂,一般是有錢人聚會的場所。她一家家看過去,向一扇扇漆木拉門的縫隙裡瞧。直到她看見一扇拉門裡,恍惚像是看到有一些女人躺著,坐著,隻是因為他們坐在裡廂,又有一層流蘇簾子懸在外麵,怎麼也看不真切。
呂弦壯著膽子,慢慢把門推開一點點。
忽然,呂弦驚叫一聲往後趔趄坐在地上。門唰的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站在她麵前,奇怪地俯視著她,問道:“誰?”
呂弦忙站起來,看著眼前的男子發怔,一下子羞紅了麵孔,原來這男人正袒露著胸口,不緊不慢地打著係帶,一層一層地穿好衣服。
這男子身著象牙色瀾袍,從容不迫,風流俊逸,隻是那雙眼睛顯得過於冷峻了一些。
那年輕男子又要問她,呂弦來不及想隨便說了一句:“我找劉興居……”
“他不在這兒。”
“對不起,打擾您了,我走錯了。”呂弦屈膝行了一個禮,轉身要走。
那男子又叫住她:“回來。”
呂弦轉過僵硬的身體看著他。見幾個漂亮妖冶的女人正整理著裙裾,挽著頭發從男人身後狐疑地探視。
那男子走出一步,靠著門,抱臂打量了呂弦一番說道:“怎麼,興居也在這兒麼?”
呂弦驚詫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這時候劉興居總算追上了她,跑得心虛氣喘,摸著樓梯扶手走上來,氣喘籲籲。
呂弦看著劉興居,一邊向他努著嘴。劉興居朝那男子一看,驚道:“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呂弦一陣錯愕,杵在原地。劉興居匆忙向呂弦解釋道:“真是太巧了,這是我哥哥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