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4)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皆是如此。每天張嫣隻叫呂弦彈琴給她聽,不曾有其他隻言片語。
呂弦曾經暗地裡問過晴禧。晴禧隻管潔身自好,隻叫呂弦小心察言觀色,不再肯多言。
那天,呂弦在椒房殿撫弦奏樂。正巧小皇上也在張嫣身邊,練習寫字。
呂弦已經彈過了三首曲子。曲罷,張嫣對皇上道:“彆寫字了。聽說西牆的桃樹開花了。母後陪你去西牆下放紙鳶如何。”
“好!”小皇上高興地手舞足蹈。
張嫣喚晴禧道:“去,把我的小燕子拿過來。”
“是。”晴禧答應了,便抬起珠串簾子進了裡廂。
呂弦頷首道:“太後,那我先告退了。”
“慢著。我還沒叫你走呢。”張嫣道:“我要陪皇上去放紙鳶。乘春色闌珊,呂姑娘一起來吧。”
呂弦隻能答應了。
晴禧拿來了畫作燕子的紙鳶。張嫣接過一看,蹙眉道:“怎麼搞的。上麵怎麼出了一個洞眼。”
晴禧忙道:“太後恕罪。奴婢上次放好這隻紙鳶時,已經有了破損。”
張嫣道:“我也沒怪罪你。不過是一隻紙做的東西,遲早是要壞的。”張嫣又吩咐宮人們準備好蔬果飲品,由五六個宮人伺候跟從著,攬著小皇上便出了椒房殿。
一路上,呂弦走在後頭,聽見兩個走在她後麵的宮人悄悄說,“哎,太後現在隔三差五地拉著皇上出去玩,若是被太皇太後知道了,可怎麼好啊。”
“不知道啊。聽說太皇太後對皇上的功課管得可嚴了。上次長樂宮的姐姐跟我說,皇上有一次沒有背書,還被太皇太後打了手呢。”
到了未央宮西牆下。那兒是彆有一番天地。草坪寬闊,亭軒明朗。沿著長長的宮牆,桃花樹一路摧枯拉朽地盛開過去,吐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粉紅色的雲翳。
她們坐於小亭裡。小皇上已經按耐不住好奇,把紙燕子放在張太後手裡,一手握著線拐子,拉著線奔跑著倒退,跑出亭子,一路跑到草坪上去。
隻見小皇上手足無措地把從空中晃晃悠悠落下的紙燕子拋上去。太後喊道:“逆著風跑才行!”
“哎。”張嫣從食案上撚了一隻梅子塞進嘴裡,喃喃道:“讀什麼書。皇上都到這個年紀了,連放紙鳶也不會。”
張嫣問坐在一側的呂弦道:“呂姑娘,你可會放紙鳶。”
呂弦點點頭道:“小時候玩過,會一些。”
張嫣道:“你肯定沒我在行。”
呂弦鼓起勇氣問道:“太後,放紙鳶和彈琴一樣,都是熟能生巧的本領。”
張嫣一笑:“你有什麼話就問吧。”
呂弦道:“太後近來隻聽我彈琴,而不曾親自彈奏。這樣恐怕是學不會的。師傅以前教導過我,學習器樂時不能太過羞赧,凡事要勇於嘗試,不能以為可以無師自通。”
好不容易,那紙鳶飛起來了,張嫣忙放線。
她又吃了一顆梅子,緩緩說道:“呂姑娘,這幾天你在宮中住的如何。”
“住得很好。”
“吃穿如何?”
“也好。”
“這是你第一次進宮吧。覺得宮裡好,還是家裡好。”
“在宮裡,一切吃穿住行都由宮人細細打理,無論宮裡的擺設,還是周遭的清淨環境自然比家裡更舒服些。隻是這宮牆裡庭院深深,寒聲碎碎 。相比下,家中有哥哥嫂嫂相伴,還是家裡更好些。”
“好一句,庭院深深,寒聲碎碎。”張嫣歎了一口氣:“你這才進宮幾天,就不耐煩了。那我呢?呂弦姑娘。我十歲進宮,已經在這裡呆了十一年了,你才呆了幾天?”
呂弦頓時噤若寒蟬。
張天後似笑非笑道:“你琴彈得不錯。但論及其他的,你比起當年的我,還要差一些……”
“太後,我自然不能和你相比。”
“你當然不能和我相提並論。”張太後依然用那傲慢而漫不經心地語氣道:“我隨便說說的。現在還沒輪到你回嘴。”
呂弦氣得心跳不止。
“你不會明白的。除非你也像我一樣,在宮裡一日如三秋。歲歲年年如此。活的東西都被你看成是死的。你理解這種感受嗎。就像呆在一個牢籠一樣。”張嫣說的有些激動了。
張嫣屏退了周圍的宮人,隻留下晴禧在柱旁侍立。
張嫣微微有些憤恨地看著呂弦:“他是我唯一的快樂。可你也把他趕走了。你什麼都不能感受。憑什麼這麼做?你真是一個很討厭的女孩。”
呂弦道:“請不要這麼說,太後。我是為了他的安危。我隻知道我哥哥犯了大錯,我這麼做是在救他。”
“為什麼你要說出口呢。我們原來那樣很好。一切風平浪靜。可你把一切都打亂了。”張嫣漸漸又收斂了嚴重的厲色,搖搖頭道:“也怪不得你。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是自以為是,得意忘形。”
呂弦道:“太後,我也愛我的哥哥。所以我才一定要他懸崖勒馬。”
“隻怪他是一個懦弱的男人。他什麼都怕,怕得要命,連自己的妹妹也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