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劉章道,“所以,有時候我想我讓他來長安,到底對不對。他母親盼望他能有朝一日在長安加官進爵。可那不一定是好事。我不希望他變成我認識的那些人……”
“哪些人?”呂弦問。
“說不上來……”
“怎麼說不上來?”呂弦道,“我爹?是不是?”
劉章樂了,“哪有你這麼做女兒的?”
呂弦自己也笑了。
這一笑後,兩人都一時間忘了剛剛說了什麼。劉章輕輕撫摸著馬兒的鬢毛,流露出平常難得的溫柔和耐心。
劉章笑起來時很好看,仿佛眉宇間的陰翳和淒厲都一掃而空了。他笑起來時,和劉興居真是相像。這個時候,呂弦才第一次覺得他和劉興居像是一對同父兄弟。過去的他在呂弦眼中,儘是充滿了在劉興居身上找不到的劣跡,暴虐,凶殘,不擇手段……
“你是左手人?”呂弦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劉章愣了一下,說道:“我的右肩膀受傷了……”
“彆遮掩了,你一直是左手人吧。”呂弦道,“你喝茶,騎馬,拿東西的樣子,我都看的出來。柳兒……也就是我的丫鬟也是左手人。”
劉章自嘲道:“完了,前功儘棄了。我可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糾正過來。”
“我覺得左手人沒什麼不好。”
“我猜我沒你的丫鬟這麼幸運”劉章道,“我幾乎一半的人生都花在訓練我的右手上。拿筷子,寫字,直到拉弓使劍……”
“老齊王一定對你非常嚴厲吧。”
“恩……”
呂弦沒注意到劉章慢慢地握起了拳頭。
“在我三歲開始,隻要父王發現我偷偷地用左手寫字,他就懲罰我。甚至把我關進廢棄的冷宮裡。”
“這……”
“這還不算呢。”劉章幾乎用一種戲謔的口氣訴說著他的過往,“我十歲的時候,花了很多力氣都沒能用右手使劍。於是他就命人用燒紅的烙鐵燙我的手。 ”
呂弦皺起眉頭,搖了搖頭,“老齊王未免…太過嚴酷。”
“確實。”劉章淒涼地笑了笑,“用烙鐵,還是我跟父王學的。” 他背著手,不由得去摸了摸右手腕上的刀痕。十歲那年,他企圖割腕自殺,被姐姐救下。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呢?”
“因為,一個左手人不可能進入軍隊。那樣我在他眼裡就形同一個廢物。”劉章道。
呂弦深吸了一口氣,“說實話,那天我以為你要用烙鐵來逼供我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這個人,什麼都不在乎。可你不是這麼狠辣的人,侯爺。你全然不是那種冷酷無情人。”
“你抬舉我了……”
“我話還沒說完呢。”呂弦道,“隻是有時候,你讓人覺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有些摸不著邊際。”
劉章忍俊不禁,“摸不著邊際……”
“我是認真地在和你說話。”
“我知道。”
兩人同時緘默了。呂弦仰頭望著月下樹枝的黑色剪影,歎了一口氣。
劉章道:“外頭冷,我們進去吧。”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草沫,拿過大氅穿上。
“侯爺。”呂弦冷不防地問了一句,“你說,如果愛一個人會給很多人帶來傷害,包括他自己,這種愛是不是就是一種罪?”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我覺得我沒有說錯。”呂弦道,“這種愛是很自私。”
劉章心裡一顫。呂弦不知,這句話不偏不倚,如離弦的箭一樣一下子戳進劉章的心裡。
這種愛是很自私的……
“我哥哥回長安了。”呂弦道,“就在今天。我原來以為他下定了決心去忘卻……”
“那是他的選擇。”劉章道,“與你無關。”
“他在引火自焚。更何況這也是牽連家人的大罪。誰能坐視不理。”
“那你要如何?”
“我不知道……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能夠拯救自己的人也隻有自己。呂弦。”劉章道,“人各有命。我相信你哥哥他自有打算的。曾經我也和你一樣,自認為能左右彆人的決定。但是任何人的命運都不會因為你而改變。”
呂弦愣愣地望著劉章,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淚花委屈地滲出來。呂弦心想,真奇怪,眼前這個人說話向來沒心沒肺,卻又時常能一箭中的似的。
“還杵著乾什麼?回去吧。”劉章朝前麵努了努頭示意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