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禧,我徹底完了。”張嫣抓著晴禧的兩隻胳膊,捏得晴禧都要叫疼了。晴禧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力氣,她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晴禧是她陪嫁過來的侍女,兩人從小知心知底。除了呂鑫,晴禧幾乎是張嫣在這深宮裡唯一的陪伴。晴禧見遠處的廊橋上,像是有幾個公公正要朝這邊走過來,隻怕張嫣現在這狼狽的模樣被他們撞見,惹出蜚短流長,忙勸道:“太後,彆哭了。男人往往一時腦熱,以為自己下了決心。過些時日,他自然就反悔了。”、
“不,不會的。”張嫣抽泣道,“我了解他的脾氣。他是真的不要再見我了。晴禧,我完了……”
晴禧過去總是給張嫣和呂鑫做媒介,為他們暗送魚雁鴻書,這麼一來,她也心裡酸酸的,自個兒也約束不了自個兒了,竟然也掉下眼淚來。
這時,那兩名公公走向她們了。張嫣忙用袖子掩住口鼻,屏住哽咽,躲在晴禧身後。其中那個老公公正要走上跟前,正賠笑道:“晴禧姑娘,你讓我們好找啊!”
晴禧忙厲聲道:“站遠些!太後在此。”
兩位公公頓時噤若寒蟬,下跪道:“太後千歲。”
晴禧仔細一看,想起來這個人是在長樂宮裡,侍奉太皇太後的趙公公,問道:“什麼事?”
老公公道:“方才太皇太後宣召太後前往長樂宮,我們去椒房殿沒遇上太後,便找到此處來了。”那公公正奇怪張嫣為什麼躲在晴禧身後,隻露出下半截身體,正要窺察。晴禧又道:“知道了,你們兩個下去吧。”
那公公又道:“車輦正在外頭候著呢。”
晴禧訓道:“知道了。我現在命令你下去。多嘴什麼!”
那兩位公公便隻能一聲不響地告退了。
等他們走遠了,張嫣才站起來,整理好裙裾下裳,擦了擦眼睛,和晴禧前往長樂宮。
在永壽殿,呂雉跟前,張嫣唯恐自己的紅眼睛被呂雉察覺,和晴禧在一起站的老遠。呂雉躺在榻上,麵朝天花板,全身癱軟無力,一雙眼睛半睜著,眼神飄渺著。
自從呂雉受到驚嚇後,身體是一天天地垮了下去。太醫院裡的老神醫們再妙手回春,也無濟於事。照太醫的意思是,太皇太後受驚嚇後,身體裡的積勞一下子被逼成了病源。
張嫣十幾天沒見呂雉,隻見床榻上的老太婆明顯地又瘦了一大圈,乾巴巴得瘦成了一副枯槁。嗜睡使得那雙鷹一樣的眼睛也不利索了。
整個臥室裡漂浮著藥劑的氣味……
“你來了……”呂雉伸出乾枯的手,袖子退下去,露出一大截枯柴似的手臂。
張嫣逢場作戲地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呂雉堅持坐起來,兩旁侍立的宮女忙過來扶持。
“我不召你,你大概等我死了都不會來這兒了。”呂雉虛弱地說道。
張嫣道:“太皇太後,彆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叫我外婆…”呂雉打斷她。
張嫣驚愕,繼而又嘲諷般地接著道,“太皇太後,宮裡的規矩……”
“這天下都是我的。我就是規矩。”
“在宮裡,我必須稱呼您太皇太後,這是你教育我的。”張嫣道。
“你要和我冷到什麼時候?”呂雉有氣無力地說,“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你還要繼續這樣下去嗎?”
“你要我怎麼做,太皇太後。”
“看在我是至終是你外婆的血緣情分上,喊我一句外婆吧……淑君。”
淑君……張嫣愣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少年喊自己“淑君”了,好像淑君是另一個女孩,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小名了。
呂雉捏緊了張嫣的手。呂雉望著自己的外孫女,握著這雙水蔥般的手,表情五味雜陳。曾幾何時,她也年輕過,她也有這樣一雙細嫩飽滿的手。而如今她乾枯的手指,就像她的生命,逐漸地被時間銷蝕,枯瘦得都塞不滿一隻戒指。
張嫣簡直覺得自己的手要被捏疼了,慢慢地把手抽了出來,“這裡隻有太皇太後,沒有我的外婆。”
“你這個冷血的丫頭!”呂雉怒道,又一口氣緩不上來,頻頻地換著氣。
“天下沒有一個外婆會把外孫女嫁給自己的兒子。”張嫣輕蔑地一笑,“除了您。”
“除了我的外孫女,再也不能有其他人做皇後。你不明白吧?”
“我當然明白,從我十歲到現在,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想明白你這麼做的原因。”張嫣道,“我永遠都不會體恤您的一片苦心。您為了你布下的棋局毀了我的一生,我隻會覺得無恥。”
“我還對不起你嗎?為了能讓你滿意,天下的新奇我都送到你麵前了,金銀珠寶我都找來取悅你。你要呂家的女孩教你彈琴,我立刻召她來給你做伴。都不夠嗎?”
“哪怕你把半壁江山都呈到我麵前來,與我又有何用?我的十幾年人生你能還給我嗎?”
“你也會老的!你也會像我一樣躺在這裡。”呂雉忿忿道,“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男歡女愛,青春韶華根本不算什麼。人世間的庸庸碌碌不過是一場幻夢。”
“你這樣悲涼地活著。太皇太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張嫣道。
“哎!你呀!”呂雉生氣地肩膀都顫抖起來,又咳嗽起來。宮女忙送上去茶水。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等我被你氣死了也不要再來了。”呂雉用半口氣說道。
“謝太皇天後。”張嫣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呂雉原想拿氣話激她,沒想到她竟真的鐵了心的邁出了宮門。頓時氣得呂雉兩眼冒星,又氣息奄奄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