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薨逝後的半年,孫公公就死了。有傳言,孫公公是被人暗殺的。”
劉興居插嘴道,“不過就死了一個公公,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劉章疑慮道:“父王死去時,孫公公正侍奉在旁吧。”
“正是此意。” 周善道,“有一天我從宮裡出來,那孫公公衣衫不整,蓬頭垢麵地來找我。他竟然對我說,齊王就快要殺了他,我追問他,他又不敢說出個緣由。我見他瘋瘋癲癲,也不再搭理他。他就死在了三天以後。”
“一個太監的性命罷了。”劉章道,“有什麼蹊蹺?”
“可那公公瘋言瘋語地告訴透露給我消息。” 周善小心謹慎道,“齊王篡改了老齊王的遺詔……”
劉章正端起一杯茶,手懸在半空,頓時不知從何開口。
周善又道:“其實大人你走後,宮裡一直有些傳言,從沒消停過。傳說老齊王在立下遺詔時,囑托齊王,在你去往長安的四年以後,要送你十五座城池……”
劉興居不由得喃喃道:“半個齊國……”
劉章打斷兩人,嚴聲厲色道:“周大人,這等蜚短流長,怎麼你也相信?恐怕隻是宮中佞臣,造出的謠言罷了。”
周善道:“大人,無風不起浪。更何況沒有九分的確信,我周善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這些年你不在齊國,自然不知道宮中的變化。齊王接過江山之後,這些年來把我們這些老臣一個個都換了下去。就拿我這老身來說,如今已經淪落到區區一個使節了。”
“既然是我哥哥主政,就自然有他的治國之道。我們又如何能揣測?”劉章回避著周善的話道,“何況以新易舊,曆代君王不都如此作為?”
周善老花的雙眼裡透露出歲月的洗練,他明白劉章的年輕和忠誠,是不容許他再聽下去的,老人近乎哀婉地說道,“當年我陪著老齊王困在未央宮裡,我也是和老齊王出生入死過的……”
劉章毫不客氣地打斷他道:“既然你效忠於我父王,也就應當毫無保留地效忠於他的繼承人。這類荒唐的話就彆再沾染我的耳朵了。”
周善的心裡頓時五味雜陳,“還有一事,我從未向您提及。”
劉章不悅,一話不說。劉興居暗地裡扯了扯劉章的衣袖,心想久彆之後,難得相聚,為何要惹得老人家不開心,忙打圓場道:“周大人,你說吧……”
周善歎了一口氣道:“老齊王薨逝前的半月,我曾陪老齊王出宮巡視。那次老齊王曾對我吐露過這個意思。”
“周大人。請彆再胡亂猜測……”劉章真的有些生氣了,剛要打斷他。
周善脫口而出道:“老齊王親口對我說,更希望他的次子能繼承齊國。要不是因為嫡子繼任的舊規,齊國就應該是你的。”
這一下,輪到劉章啞口無言了。
周善道:“我絲毫沒有故意對齊王不敬的意思。我隻是傳達了我應該讓你知道的秘密。老齊王之所以沒讓你立即繼承齊國的半壁江山,是因為老齊王希望你能經受住磨練。”
劉章不相信,“若哥哥真的是違背父王的意願,那為何現在我陷於困境,哥哥還要我出手……”劉章正說著,突然倒吸一口冷氣。他立刻意識到,這恰好對上了周善的話。齊王是要他回不了齊國,才會寧可獻出一座城池,留他在遙遠的長安。劉興居默不作聲,睥睨著兄長忽然變得蒼白的臉色。
“您不明白老齊王的心嗎。” 周善道,“老齊王雖對你嚴苛,但凡是做父親的,都會對越是被給予厚望的孩子越嚴厲。我也是一位父親。孩子。”
父親的聲音相貌一下子又從腦海中提起了,劉章抬起手示意周善不要再說了,他捏著緊鎖的眉頭低下頭,難受地閉上了眼睛。一切都來得太快,這樣始料不及,他幾乎抵擋不及。
他原本以為父親太過狠,沒有留下一個小小的郡縣給他治理,可現在他才知道,父親竟然曾許諾他過半個江山。可他終究不敢相信,哥哥劉襄真的會這麼做……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話。”劉章抬起頭,艱難地對周善說道,“你原本應該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你不應該告訴我。”
“請允許我對老齊王保持一顆坦蕩的心。等我入土,才無愧去見老齊王。” 周善疲憊地低下頭,喝完了最後一口茶。
“豈有此理。”劉興居不忿道,“可現在事情已成定局……”
“我什麼都不會做。”劉章道,“就像你說的,事情已成定局。齊國應該是哥哥的。”
“哥哥!你!”
“我不配繼承齊國的每一寸土地,我不配。”劉章沉不下心,覺得自己狼狽不堪,正要站起離席而去。
這時,管家忽然來報道:“大人,呂府來人求見!”
劉章和劉興居麵麵相覷,心想這都已至黃昏了,呂府這時候怎麼來了人。劉章便吩咐侍女給周善安排客房,和劉興居一起在這裡等待來人。
呂鑫匆匆地跟著管家來見劉章。劉章和劉興居一看,正是呂鑫,正要行禮作揖。呂鑫策馬奔來,疾走地滿頭是汗,也顧不上什麼禮節,開口就道:“呂弦出事了。”
劉章和劉興居大驚。
呂鑫望著還沒被收拾走的茶盞,食案,不知道方才有客,對劉章不忿道:“家妹為你受罰,大人還有心思在這裡喝茶?”
劉興居錯愕:“出了什麼事了?”
呂鑫怒道:“齊國使者覲見太皇太後,惹得太皇太後不悅,呂弦為您幾番求情,太皇天後一怒之下,把她罰跪到了永壽殿外頭。”
劉興居頓時急得打轉,急著嚷道:“我們現在就進宮。”
劉章方才已經身心煎熬,再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是火上澆油,差點昏厥過去。
可劉興居又一個轉念又冷靜下來,提醒道:“現在似乎已經錯過了進宮的時辰了吧。”
三人一看外頭的太陽,顯然已經過了時間,按照宮廷禮節,除非是十萬火急的消息,臣子不能隨便再覲見。劉章已經是一介被貶的罪臣,若此時再進宮,豈不是更加無視王法,冒犯聖顏。
呂鑫見劉章顯然並不知情,也打消了幾分怒焰,也說道:“劉大人所言有理。現在勉強要進宮,又惹太皇太後不悅,,恐怕隻會雪上加霜,家妹已經……”
呂鑫不再多言,可劉章和劉興居都知道呂鑫正對他們壓著滿腔的火。
“您先請坐。”劉章請呂鑫坐下。呂鑫拒絕道,“家裡人還等著我。我先告辭了。”
呂鑫急著匆匆離去,劉章和劉興居也都不知如何周全。
劉章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上午的時候,我得到消息的時候都晚了。”呂鑫緩下了離去的勢頭,饒有所思地注視著劉章道,“我不知道……我妹妹和劉大人……”
劉章正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對,劉興居已經搶先道:“和我哥哥無關。”
呂鑫沒有接話,緘默地直視著他們,等著劉興居的下文。
劉章的咳嗽沒能攔住急不可耐的劉興居,劉興居靦腆地說道:“都是因為我……”
可憐的劉興居……劉章心想,如果他把當時呂弦在馬廄邊說出的一番表態原原本本地告訴劉興居,這小子會受到不少的打擊吧。可是,她到底為什麼要為自己求情呢?
呂鑫看了劉興居幾眼,不再多問,什麼話都沒說,作揖離開,又一個轉念,轉身對劉章冷冰冰地說道:“請大人明日早些進宮,家妹也好少受一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