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4)
天氣越來越熱了,轉眼就到了夏天。往事平寂,剩下的便是漫長的等待。呂府的每一天,從清晨到午夜,似乎永遠都存在於一個巫咒般的規律裡。所有人,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一更,二更,三更,歲月在無儘的等待和無聊裡銷蝕,沒有前世,沒有未來;連銷蝕也看不清個麵目。
不知道在庭院的哪個角落,好事的丫頭嗚嗚咽咽地學吹塤。在讓人浮躁難安的夏夜,那聲音真是讓人萬千惆悵,無儘的蒼涼,也能讓人肝腸寸斷的。像是低沉的控訴,回蕩在讓人窒息的黑夜,說不清是讓人悲傷還是恐懼的,像是生死未卜的。
大概人生就是這麼個調子吧。如此的讓人煩悶的,偶爾來個高昂的轉調,也是稍縱即逝的,生命中唯一也是最後的精彩,又隱入茫茫的夜裡。
呂夫人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來,這大概成了呂府裡唯一讓人興奮的事情了。呂弦終於在呂鑫那苦悶的臉上漸漸看見了些許欣慰。呂府就要又小主人了,生活終於有了些塵埃落定的意思,而她自己呢,依舊是前途飄渺的。
劉興居終於知道了呂弦和劉章之間發生了什麼,終於覺得心灰意冷,正巧劉興居的母妃身體告恙,他便回了齊國。那是呂弦覺得最滿意的結局,曲終人散,雖說是上了劉興居的心,但也總要有一天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她對劉興居,不也像劉章對她一樣嗎?拒絕帶來的傷痛是必然的,可感情哪裡來的誰對誰錯?
劉興居去了齊國,劉章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院子裡的芍藥花又開了,一片旺盛葳蕤,雖說是性情閒淡的芍藥,也競相爭奇鬥豔似的,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可從某一刻起,他看到芍藥,便會想起一個人……
但是從此以後,偌大的長安,他們再也沒有什麼交集了。她說的一點也沒錯,如果那天他不是一時興起奪了她兄長的玉佩,大概他們永遠都不會在同一座城池中相遇。如果沒有第一次的相見,也許也不會生出這麼多是非曲折來。如果,如果,哪裡來的那麼多如果。一旦種下一顆種子,就必定長出一塊疤來,哪裡來的如果?
呂弦坐在樹蔭底下,周圍圍著一圈大小丫鬟。呂弦正在教她們下棋呢。柳兒用手指插著石盅裡滿滿的白子,斟酌再三,周圍的丫頭們嘰嘰喳喳出謀劃策。
柳兒嬌嗔:“吵死了,看人下棋不腰疼。”
大家都笑了。
楊樹婆娑的樹影映在棋盤上,輕輕搖曳著。忽然有人插嘴說:“你們可知道,這棵樹幾歲了?”
眾人不解,那丫頭道:“據說有兩百多歲了呢。”
一百歲啊……呂弦抬頭望著斜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眯起眼睛。一百歲,那麼的漫長啊,在呂府存在之前就矗立在了這裡,可是如此漫長的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
第二年的料峭春天,在一個清晨裡,一聲孩童的啼哭打破了呂府的寧靜。呂夫人生下一個女孩,呂府上下頓時為了這顆掌上明珠忙開了鍋。終於,母女平安。呂鑫也喜不自禁。
呂鑫將女兒取名為“棠”。因為她誕生的時候,院子裡的棣棠正開得好看。
雖說是個女兒,滿月酒也好不怠慢。呂鑫宴請諸多親友,大家都說清寥寥的呂府很少這麼熱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