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棠(2)
長樂宮。
高坐上,黑色的緞麵上繡著銀絲雀紋,裹緊呂雉窄小的身軀,一縷生氣逐漸消失殆儘的魂兒。
呂雉乾癟的喉嚨裡發出一陣笑,像乾咳一樣的笑:“劉章啊劉章,我看你是瘋魔了。從前你和我對著乾,今兒個竟然有膽子向我要人來了。”
劉章昂首站在呂雉麵前,絲毫沒有氣餒的意思。
呂雉又道:“我把呂祿的女兒嫁給淮陽王,就是希望劉呂兩家聯姻,化乾戈為玉帛。章兒,你倒是隨了我的心意的,可惜姑娘已經許了人了,哪有再改主意的道理?那要淮陽王的臉麵往哪裡擱?”
劉章堅定地說到:“我與呂姑娘情投意合,還望太皇太後成全。”
太皇太後睥睨著劉章,想起當日呂弦為了劉章跪在宮前的情形,心想難得這真是一對鴛鴦。劉呂兩家的一對男女……這樣的緣分卻沒有降臨到她呂雉的身上,勞苦了一生,有名有姓,坐擁了天下,卻一生都沒能得到這樣的福分。
回過頭去想想,若是當年劉邦也對她有這份情義,有沒有今天的榮華富貴又有什麼關係呢?可惜一回頭,往事活生生地化作了一堵牆,灰白的,早已褪色。
她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我倒也想成人之美……”
劉章心中一動,舉目。呂雉看見劉章眼中忽然一閃爍,陡然又一狠心,憑什麼成全他們?劉章從來和她對著乾。
那呂弦也是!所以她要把她嫁給劉遂來讓她嘗嘗苦頭!
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劉章聽:“不過嘛……那也要看你憑什麼讓我改主意啊。”
“若是因為淮陽王的情麵,我定會親自出麵誠心誠意地賠禮道歉,不會讓太皇太後為難。”
呂雉一笑:“要擺平那劉遂倒也不難。隻是,難道你就料定了我會答應?”
劉章早就料到呂雉一定不會輕易容他。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若是太皇太後不答應,我想懇求另一件……”
“說。”
“希望太皇太後仍然取消這樁婚事,呂姑娘以後可再做嫁娶。若太皇太後準了,我願意辭了光祿勳之職,前去守衛雁門。”
“什麼?”呂雉一愕,“塞外條件艱苦,連小兵都甚少自願前去雁門,你當真願意!”
“是。長安的榮華富貴已經享受過,前去雁門或許有些作為。”
“為了一個女人?”
“是。”
呂雉難以置信地張著嘴巴,劉章的表情依然安然自若,有備而來。
“你可要想好了?彆乘一時口快。”
“不後悔。”
呂雉的兩道目光像顫抖的烈焰,直直地逼近著劉章,卻無論如何都在這個年輕人眼裡,找尋不到半絲後悔的跡象。
沉默中,兩人對峙著。
呂雉道:“我倒知道,那姑娘哪裡值得你付出如此代價?就因為她曾經不知天高地厚地為你求情?”
她當年舍生忘死跟隨劉邦,與他共患難共進退,從鴻門到垓下,多少鬼門關裡走過?也沒有得到如此的對待!
“既然我打定主意到太皇太後的麵前,已經無所謂值不值得了。”回答得不卑不亢。
呂雉不話可說,不由得雉拳起手抵著嘴唇,指上鬆石戒指冰涼冰涼的。
“宣旨。”
燒已經退了,可仍舊咳得離開。呂弦剛剛喝了半碗藥,可一難受,胃裡翻江倒海地全嘔了出來。
呂夫人坐在床榻前,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無能為力地勸慰,“以後人生還長著呢,凡事都要順其自然,嫁誰不是嫁?你這樣下去隻會活活弄垮了自己。”
還是呂夫人眼明,一看就看出來呂弦的這場病根本是在於心,而不在於那場雨。這些年她是看著呂弦長大的,呂弦從小身體硬朗,即使有些微恙,從來不像某些大家閨秀那樣嬌嬌怯怯。
柳兒急得撓頭跺腳:“哎,這是什麼藥?怎麼一點起色都沒有。我家有兩個表姐,都曾因為傷寒引發了肺病,結果斷送了性命的。在這麼下去……”
“柳兒!”呂夫人趕忙打斷這不吉利的話。
一個聲音在呂弦心中乍響。若是她真的逃不過這場病,斷送了性命?不,她不想死,也沒有那樣的勇氣。可若是活著,往後的日子,是不是就像一個病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聽聞姐姐大病,呂斕也趕忙來探視,見到呂弦躺在床上,歪著頭趿拉著一雙原本動人杏仁眼睛,也心急萬分。
呂斕道:“我臨走時,父親還說,隻怕姐姐病到下個月,恐怕都不能把姐姐送到淮陽去了。”
“呂斕!”呂夫人忙又打斷她,“你……”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呂夫人看看呂弦,見她默不作聲,但分明是聽見了。
她又乾咳起來,咳得厲害了,不由得敲著胸口。
她的父親反正是不管她死活,隻要把她送到淮陽去便萬事大吉。眼前暗無天日……
柳兒提議:“姑娘,不如咱們去庭院裡坐坐,曬曬太陽總比成天捂在房裡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