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思量著,是了!匈奴是一個熱愛和平、生性不羈的民族。所以哪怕是此時有東瑬、柔然同時與匈奴劍拔弩張,他們也不會因為備戰而忘記一年一度的那達慕。何況,她這樣一個身份尷尬的公主、郡主,興許兩國這時都在隔岸觀火,看看這個在南朝長大的柔然女子能夠在漠北撐多久。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又是一陣冷笑。
有能力的人,影響彆人;沒能力的人,受彆人影響。她偏偏要用自己的思想、行為和信仰來影響這個天下,且絕不可能放棄!
是夜,鬱晚卿一邊卸去釵環,一邊對鏡說道:“解語,幫我去打洗澡水。”解語一個福身,便出帳去了。這幾日,鬱晚卿雖是軟禁,待遇卻極高,堪比單於之母凝溶大閼氏。王庭的女人們都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住在氈帳中,但單於明令軟禁她,所以至今晚卿能見到的,也就是解語了。孿鞮洛疆許是處理政事太忙了,以至於,都忘了他還關了晚卿在這裡,這幾天凝溶大閼氏常常來坐,他卻跟人間蒸發一樣。鬱晚卿這幾天樂得清閒,每天都有大半的時間研究匈奴的地形,她現在都快能閉著眼睛走遍匈奴的每個角落了。這都是拜那人所賜!
腳步聲漸漸近了,鬱晚卿頭也不抬,把玩著她手中從柔然帶來的一方溫潤的蟠龍九鳳寒玉佩,那是――她早逝之母的唯一遺物。“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她將寒玉佩放回領口中,把藍田翠玉製的一對臂釧、三支花鈿放進妝奩,素麵朝天,微微抬眸,雙睫蝶翅一般展開,細密的陰影豁然消散,彎彎的鳳眸中帶著嫵媚的清醇,嬌嬈的無邪,清澈如玉,明玉似水。
驀地,她的笑保持在某種狀態,驚詫、愕然、疑惑等等莫名其妙的感覺湧集心頭,西域進貢的水銀鏡中映出的人――竟是孿鞮洛疆!
要知道,浴前,在盛夏的草原,鬱晚卿隻在帳中穿了一身近乎透明的綢衣,赤足站在波斯進貢的地毯上,洗淨鉛華的傾國容顏、平日有意遮掩的曼妙曲線全都被鬆垮掛在身上的綢衣暴露無疑。她看到孿鞮洛疆時已是雙頰飛霞、又羞又怒了,連忙把及膝的如瀑長發甩在胸前,清喝道:“出去!快點!你馬上給我出去!”這一通可是語言的混亂,來來去去,她用了柔然話、匈奴話、東瑬話,她快要氣瘋了!
一陣暈眩席卷了鬱晚卿,眼前一片黑,她右手揉著太陽穴,本想扶上桌角,卻不偏不倚打翻了妝奩,珠玉飛濺,還好孿鞮洛疆反應快,一把握住晚卿冰冷的皓腕,將她拉至身旁,遠離楠木條案。
單於一臉怒容地拉著衣衫不整的姑娘不放,妝奩被打翻,散珠碎玉一地淩亂著,這就是解語回到氈帳的情景。還好她生性謹慎,做事也較穩妥,並不言語,一福身出了氈帳。
鬱晚卿從他的手中抽出的皓腕已是一片青紫,她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唇邊依然維持著優雅的弧度:“謝謝。”孿鞮洛疆輕咳一聲,背對著她:“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鬱晚卿隨手罩上一件白衫,翹著二郎腿,看著那個風姿超拔的背影,靜靜說道:“的確,這種時候,你最好不要來打擾我。”他依舊背對著她:“你很有本事,自你到王庭後,每日必有人想要來帶你走!”
她嗤笑,話語不留一絲餘地:“我這樣的公主,我這樣的郡主,身份尷尬、血統曖昧,自被你強行帶到匈奴,柔然、東瑬甚至吐蕃無不是隔岸觀火,想看看我這號稱‘大漠明珠’卻在南朝宮禁中長大的女人到底有何價值,怎會出手營救?孿鞮洛疆,你可莫要騙我這弱女子,若如此,便已欠我兩個解釋了。”他當然知道是什麼,一個,是‘請’她來的理由;另一個,就是他說這番話的理由了。鬱晚卿又近前一步,定定地睨著他,一雙玉手攤開。
孿鞮洛疆不以為意,突然仰天長笑。旋即挑起她溫潤小巧的下巴,語氣也同晚卿一般犀利:“是誰到了南朝之後行蹤忽而飄渺不定,忽而深居簡出卻弄出了一本《長樂策》?又是誰討得東瑬慈雍太後歡心,把自己指婚給蕭氏卻又悔婚出走?還是那人,竟在柔然匈奴關係僵化之後敢橫越兩國領土?為什麼又會被突厥可汗阿史那摩衍下毒追殺?這樣的公主,郡主,怎會不是天下目光彙集之處?”
她側頭黛眉一顰,回憶道:“《長樂策》是我所寫不錯;至於橫越兩國領土,嗬嗬,我不是嘗到苦果,被你‘請’來了嗎?突厥可汗,我現在對他動不動就下毒暗殺我一事很糾結;還有,我本人真的對那個什麼號稱東瑬第一美男子的蕭天淩沒興趣,都是太後她老人家一廂情願罷了――天下目光彙集之處麼,你還真是看得起我一個介質弱流。你可滿意這個解釋?”孿鞮洛疆一雙墨眸幽暗無垠,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卻鄭重地說:“不論你現在是怎麼想的,我都得告訴你,晚卿,你現在很危險。”
鬱晚卿心中一暖,卻不以為然:“我自幼便喪雙親,十七年來卻無人能索得性命,我有何懼?單於未免管得太寬,再說晚卿現就在你手上,就是立時要了我性命,我亦無話說。”她轉身行禮,讓人無法拒絕,綢衣滑過優雅的弧度,一如綻放在唇邊的微笑:“不送單於。”
那達慕嗎?她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