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皇祖母賜座。”溫憐關切地看了看太上皇妥善梳理的麵容,笑道:“皇祖母氣色不錯,身子可是好些了?”心中卻在暗歎,一個多月前這位已過古稀之齡的女皇尚無幾絲白發,保養得宜的麵容彷如半百美婦,不過三十幾天過去,已是蒼老枯槁,看來失去權柄對她確是一記重擊。
“好些了?唔……似乎是好些了罷……雲娘,朕的病是不是好了?”太上皇口齒不清地喃喃道,聲音虛弱乏力。溫憐抬頭飛快地瞟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
“主子隻要按時服藥,這病很快就會好的。”雲娘柔聲慰道。
溫憐乖巧地道:“是啊,皇祖母要遵醫囑,好好養病,您身體一貫硬朗康健,長命百歲必不在話下。”
太上皇冷冷一哼,道:“你少拿好聽話來哄我!我問你,你父親坐得那把椅子,心中定是高興極了,怎麼也想不到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
女皇雖老,餘威猶在。那聲冷哼雖輕,落在溫憐耳裡卻不啻驚雷。她定了定心神,道:“父皇怕您還在怪罪,是以不敢出現在您麵前,惹您生氣……他,他心中對您萬分掛念,囑兒臣出去後立刻便去見他。”
太上皇聽了,默了默,沒再說犀利的話,反而歎了口氣。
“罷了,我老了,或許真到了讓賢的時候了。你父皇如今也出息了……”太上皇頓了頓,悠悠道:“當年他才出生時,隻有那麼丁點大,”她用手比了比,“宮人私下都說養不活,我愣是不信,親自將他帶在身邊撫養,事必躬親。我記得桓兒四歲的時候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險些夭了,我病急亂投醫,學民間老人的做法,為他喚魂,竟然奏了效。他好險死裡逃生,我卻累得病了……”
“桓兒幼時性子怯懦,打碎了一個他父皇喜愛的花瓶,哭哭啼啼地躲在我懷裡不敢去認錯……”
溫憐靜靜聽著太上皇蒼老嘶啞的聲音訴說著沉澱的往事,看著老人麵上那抹幾乎從未見過的溫柔慈愛,有一瞬間疑是夢中。
“……同你母後大婚之前,他要從宮裡搬出去,那時他才十五歲,仿佛是一夜之間逼著他長大似的。他惴惴不安地偎著我說,阿娘,我有一點怕……”
“萬昌容貌性子皆有幾分似我,幾個兒女之中我最疼她。我還記得她第一次出嫁前與你一般大,還拉著我的手害羞說不嫁人,要一輩子陪著我……可是我最愧對她的,也是那次我為她做主的婚姻。如果我早知彭四郎會謀反,我絕不會將她嫁給彭六郎,後又下旨令他們夫妻分離。那時候她跪在地上,拉著我的袍角苦苦哀求:‘娘,你饒了六郎罷,求你饒了他罷,他是無辜的……女兒腹中已有了他的孩子啊……’”
溫憐垂眼。神宗皇帝天樂二十一年秋,彭璧謀反,株連九族,彭家六郎即萬昌公主的駙馬被杖責一百,餓死獄中,同時奉旨與公主和離。
太上皇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說到動情處,淚光隱隱。
她忽然扭頭問:“人老了就愛想些以前的事,你聽了這麼久,會不會覺得很煩?”溫憐自然連道不會。太上皇直視她的雙眼,精芒一閃即逝。“我在這裡住了月餘,想來探望的不是沒有。華宜,你可知為何我單單召見你?”
溫憐心中一跳,垂首道:“孫兒不知。許是祖母疼愛孫兒遠甚罷?”
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太上皇道:“是啊,孫輩中吾自小偏憐你。”她看著溫憐,慈愛地道:“你很像年輕時候的我。萬昌如今雖也強悍乾練,當年也不過小女兒情態,甚不如你。”
溫憐眼中華光乍現,雖強自壓抑,終究流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欣悅。太上皇看在眼裡,唇邊笑意更深。
待溫憐告退後,太上皇也撐不住躺下了。雲娘替她將被子掖好,聽她自嘲道:“這身子真是越發不中用了,才說這麼會子話,竟也累得慌。”
雲娘猶豫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道:“那華宜不過是個給嬌寵壞了的小公主,主子真的看好她?”
太上皇勾起嘴角:“她?哼!若非她母女慫恿,老五那個‘和事王爺’怎會做出這等逼宮謀逆之事?他們以為從我手中奪去皇位就可以儘享至高無上的榮華了?哈,可笑,真是可笑!雲娘,你看著罷,看著罷!好好看著這些不肖子孫是如何將我大齊江山敗得烏煙瘴氣!”她頓了頓,平複了下激動的情緒。“這條路,難於上青天!我就是要叫她去粉身碎骨,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