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瀾看著河水中黑黢黢的倒影,一時有些自憐起來。似他這般的人,縱然美貌,亦如那飄飄落花,零落成泥碾作塵,活得沒有尊嚴,死得更加卑賤。一生唯此,不過玩物。他是個男人,卻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竟然做了女人的禁臠。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他牽起一抹笑,心底悲涼無比,在華宜公主這裡,總比被那些男人買去要強。
溫憐在去太極殿的路上遇到汶王謝瑉。“王爺這是去哪裡?”溫憐笑著招呼,暗裡評估著這個男人。謝瑉著深紫色朝服,雖年過四十,因保養得宜,身材高大勻稱,未有一絲走樣,麵容英俊,氣度不凡,看去最多三十四五歲。
雖說溫憐是謝瑉兒媳,謝瑉在她麵前可不敢擺長輩架子,連忙笑著說:“才與皇上談完正事。”他不說自己要去哪裡,溫憐卻心知肚明,當下也不說破,點了點頭告彆。
“父皇。”溫憐進了太極殿的書房,也不行禮,徑直走到溫桓身邊坐下,搖著溫桓的手臂膩聲道:“憐兒看你來了,多日不見,父皇想不想憐兒?”溫桓見她容顏嬌憨,行止天真,不由心生慈愛,抬手撫了撫她的臉,笑道:“又是這樣沒規沒距!你的教引嬤嬤呢?這宮廷禮儀,怕是得從頭教你了!”
溫憐自幼深得父母寵愛,恃寵而驕,兼知父皇為人寬厚不計俗禮,根本不將此話放在心上,笑嘻嘻看著溫桓,忽然伸手去撫他的眉心,說道:“不要皺眉嘛,這裡都成‘川’了!什麼事情令父皇心煩,憐兒願替父分憂。”麵上一派小女兒撒嬌情狀,眼睛卻若有若無地向攤在案上的奏折投去一瞥。
溫桓握住溫憐的手,歎口氣丟給溫憐一封奏折。
溫憐細細看了,又翻揀了禦案上旁的奏折瀏覽,末了笑道:“原是這等瑣事。依憐兒愚見,父皇當即刻撥銀開倉,賑災解難,不必在意這等天譴謠言。”見溫桓一臉不悅,溫憐道:“父皇應遣官位顯赫的心腹要臣前往除州,領導地方官員開倉放糧,帶領百姓重建家園。讓除州百姓親眼看到天恩浩蕩,親身感受父皇的愛子之心。民心所向則謠言不攻自破,實在不必太過在意。”
溫桓慍道:“這些賤民當真可惡,難道叫朕就這麼算了?”
“讓除州太守把人放了罷。父皇貴為天子,不要與那等無知庶民一般見識。月初父皇斬酷吏,廢天聽監,天下人人稱頌賢仁。您遣使賑災,不僅饒恕那些賤民,反而要把這事做得儘善儘美,重塑百姓對我大齊的信心,父皇你胸襟寬廣、仁德慈厚之名必會更為廣傳。與之相比,那幾條螻蟻不如的賤命實在不值一提,便饒了罷。”
“是啊,螻蟻不如!哼,不值得朕生氣。”溫桓麵色緩和,眼露讚同。溫憐又道:“派上幾個大夫去給災民發點藥,讓官員配合做些預防。我聽說天災之後常常伴隨瘟疫,咱們防患於未然,彆留話頭給人亂嚼。”
溫桓伸手樓過她,欣慰地說:“照你的意思辦。還好有憐兒,否則朕一怒之下斬了那些刁民,下令徹查,豈不弄得人心惶惶?”
溫憐笑了笑,本想說祖母治國甚為嚴酷,在她稱帝期間發生了十幾次宮廷政變,又有數不清的人被天聽監酷吏害死,如今新帝即位才兩個月,民心混亂無措,驟逢天災,有此流言不足為怪。但話在舌尖上轉了轉,吐出的卻是:“‘偽日現世水漫天,河神發怒降禍端……早知一旦皿盛天,千裡從此無雞鳴……’編得倒有幾分機巧,難為那些大字不識的村民不僅聽得懂記得住,還傳得那麼快……”溫桓神色一動,似想到什麼,流露出幾許猶疑之色。溫憐知道凡事當點到即止。她拿過另一封奏折,指腹輕撫過那上麵複古的紋路,輕聲道:“李忠義守在那裡兩個月,忍得也夠了,調他出來罷。”
“這樣好麼?”溫桓有些不放心。
“這次之事,他畢竟先立平亂之功,後有從龍之光,咱們也不好做得難看。如今一切初初平定,他手中的兵權便讓他握著,隻是不可再封領地,給實權,否則怕真出了亂子。給他晉個爵位罷,隻是多加奉銀,我皇家還養得起。父皇莫要擔心,咱們隻給虛位,借著名目將他放眼皮底下看著,我總要找機會安安穩穩兵不血刃地收了他手中的虎符。”溫憐語聲清淡,猶帶稚氣的美麗麵容微笑著,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流轉著自信的光華。溫桓側目看著這個虛歲十五餘的小女兒,感到一陣惋惜。如果她是男子,他一定會把皇儲之位給她,讓她儘情施展抱負。可惜她偏偏是女子之身。溫桓不由想到萬安宮中那個日薄西山的垂暮老嫗,千古第一女帝,心不可抑製地顫了顫。曆史的荒唐絕不會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