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旌猛地驚醒,又是一身冷汗,翻身坐起了許久,仍舊悵然若失。
他愣怔著偏過頭,卻見飛流正在他身邊。
見他發現自己,飛流有些窘迫,焦躁地伸出手去,遮住他雙眼。
“閉上!”
手拿開,飛流見他依舊直直望過來,愈發著惱。
“閉、上!!!”
蕭平旌抓過伸到跟前的手,握在掌心,感受著,仿佛這樣做就能讓自己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平兒。
他無論如何,也沒敢喊出聲。
倒是飛流,明明好好的,卻“哼”地一聲,對他嗤之以鼻。
蕭平旌失笑。
“你怎麼來了?”
飛流理所當然地衝他伸手:“吃完了!”
蕭平旌這才想起,他的確說過,讓飛流什麼時候想這口了,就來長林府找他。
隻是,這大半夜的,尚且不到天明。
“你先等著。”
蕭平旌掀了被子,翻身下床。還沒等從房裡離開,就看見飛流拿了他的匕首,仔細把玩。
他隻好折返回來,哄著孩子講道理。
“飛流,給我,那是平旌哥哥的寶貝。”蕭平旌循循善誘,“其它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唯獨這把匕首,不行。”
飛流像是沒聽見蕭平旌的話,皺著眉頭,反複打量手裡的東西,一臉困惑,又忽然記起什麼似的,突兀地說了一句。
“我的。”
“什麼?”
蕭平旌沒聽清楚,或者說,他聽清楚了,卻不能明白。
“我的!!!”
飛流抱定了匕首,抵死不撒手。甚至就著貼身的距離,跟蕭平旌過了幾招。
見來硬的不行,蕭平旌隻能軟下口氣,湊過去,將他整個人抱進懷裡。飛流掙紮了幾下,掙不開,又舍不得他的桂花餅,索性由得蕭平旌。
“你看啊。”蕭平旌指著匕首,“這裡,這是個‘平’字,蕭平旌的‘平’。你說,這把匕首,是不是該還給我。”
飛流原本篤定的,現在又困惑起來。
“彆想了,你要是喜歡,下回我送你一把新的。”
飛流仍舊死死攥著匕首,陷在自己的世界裡,但好歹能讓蕭平旌掰開手,把東西取回來。
蕭平旌把匕首貼身收好,再又就著剛才的姿勢,抱著呆愣愣的飛流,把臉埋進人肩窩。
其實他撒了謊。
那上麵是個“平”字不假,但不是他“蕭平旌”的“平”,是“楊平”的“平”。他也確是有一把相似的匕首,同樣刻著個“平”字,可早在十幾年前,便送了人。也隨著那個人的離開,一同葬送,再沒機會見到。
那時,他不過是好奇。
“平兒,你將來想做什麼?”蕭平旌把石子投向湖麵,打水漂,撞上個九連跳,彆提多開心,“先說,我呢,就想當個逍遙自在的江湖人,不管不顧的,沒那麼多煩心事。你呢?”
楊平擦拭著貼身匕首,無謂地笑了笑。
“我楊家滿門忠烈,我將來自然是要當將軍的。這是我身為將門之子的宿命。”
“什麼宿命不宿命的。”蕭平旌沒好氣地回話,“我命在我不在天!”
卻見楊平突然停下手,定定地看過來,又像是透過他,看向更遠的地方。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
蕭平旌沒來由地一陣心驚肉跳,聽不得楊平這麼說話。
“怎麼還越說越離譜了!”
蕭平旌心中煩悶,有氣沒處撒,看楊平繼續寶貝似的擦那把匕首,乾脆一把奪過來,連那人的注意力也一並奪過來。
“這個你拿著!”蕭平旌抽了自己的貼身匕首,扔過去,“相士說我命硬,鬼神不侵。這把匕首我打小貼身帶,現在給你。你留它在身邊,就算是有我跟著你。哪怕是去了陰曹地府,我也帶著你殺回來。”
楊平笑他迷信,卻終究還是收了他的饋贈。作為禮尚往來,楊平忍痛割愛,把自己的匕首給了他。
倘若早知道境州一役,會令他跟楊平天人永隔,蕭平旌說什麼也不會賭氣,在平兒趕來見他的夜裡,閉門不出。
不過是一把匕首罷了,就是送了沛國公主做信物又如何。
他那時候想的,明明是問一問他的平兒:你可願與我此生相守,從今往後,再不分離?
該護著平兒的,是他啊,又哪裡是什麼匕首可以替代。
蕭平旌想著想著,收緊手臂,抱牢了懷裡的飛流,汲取一點暖意。心中有說不出的悔恨,無人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