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位自己看著辦。”蘇珊把化妝品扔進抽屜,不耐煩的瞪了賴在身邊不走的人一眼,就像瞪一個大型垃圾,“下一個!”
又一條蛀蟲,她不屑的想。蘇珊已經服役24年,在這張桌子前坐了15年,兢兢業業,恪儘職守,沒有得過一枚勳章,唯一的收獲是越來越粗的腰身和聊以欣慰的工資。而這些人,一邊喝著納稅人的血,一邊捏著寫著這樣那樣病症的條子賴在這裡,哭著喊著再也不肯踏上戰場。都是一幫懦夫無賴,死在卡森沼澤的爛泥裡也比在這裡浪費軍隊資源好得多,蘇珊義憤填膺的想,狠狠的敲了敲桌子:“下一個!”
卡琳安安穩穩的在C3棟107室8號床住了下來。她很喜歡這個地方,107室在狹長走廊的儘頭,而她的床正好靠著窗邊,不但透氣,也方便查賭的憲兵掃蕩時逃跑。唯一讓她不大滿意的是那個號碼——8號。
每個戰場上待久了的人多少都會有些迷信,有些人堅決不要13尾數的號碼,有些人星期五絕對不出勤,隻有卡琳絕不挑剔。彆人總會把那些不想要的號碼塞給卡琳,她也甘之如飴。習慣成自然,當她眯著眼睛盯著床腳銘牌看的時候,總有一種把8這樣尋常的數字改成5或13的衝動。
和野戰醫院比起來,這個病房裡的人並不多,隻塞了5張鐵床進來,除了卡琳以外,都是截肢傷員。卡琳鄰鋪是一個入伍三年的老上尉,斷了一條腿,人很安靜,每天坐在床上看書或發呆,很少打擾彆人。
這讓卡琳很欣慰。軍隊裡總有些人壓力很大,費半天力氣才能發出一個大範圍精神屏障,一不小心用力過了頭就再也發不出來了,然後在康複病房裡演上一場馬戲,哭鬨,發瘋,上吊或者偽裝上吊,拿著那麼一張薄薄的印著“N.V”(不適合入伍)的證明單回去,靠一點點退伍金和保險過完下半輩子。
卡琳不討厭馬戲,但作為一個服役8年,在前線混了7年零4個月的老兵,她認為自己的神經更適合安靜。
但是安靜的日子並不長久,鑒於卡森軍團第三混成旅在第三次摩根城戰役中人員傷亡率接近80%,軍方決定取消該編製,餘下的人和其他雜牌軍整編為第一軍直屬第三特種團。並且,由於該團人員都是身經百戰的英勇精銳,將從帝都軍務總部挑選年輕俊傑來帶領他們!
“你猜猜,我們津貼能漲多少?”在他們集合聆聽前旅長,現第一軍副參謀長柯特準將訓話的時候,卡琳身邊的一個中尉悄悄捅了捅她,眼睛裡閃亮閃亮的,滿是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卡琳對這種一看就是菜鳥才問的問題很是鄙視,但她還是儘了一個前輩應儘的義務,坦誠的告訴那個聽了幾句好話就昏頭的小夥子:“肯定沒戲。”
他們身後的幾個老油條吃吃的偷笑起來,惹得維持現場紀律的胖憲兵朝這邊狠狠的瞪了幾眼。
柯特準將的演說向來以內容充實感情充沛著稱,他是個高個灰發的老頭兒,身體健壯,肺活量超人,就像他之前的每一場演講一樣,等他聲嘶力竭的停下來,現場的人已經從太陽初升站到了太陽西斜,等卡琳餓著肚子回到醫院,已經過了熄燈時間。
隻是讓她驚訝的是,醫院裡居然依舊燈火通明,醫生護士們穿梭不停,比野戰醫院的急救室還忙碌。卡琳拐進地下室,瑪姬正和她的小助手忙著把那些摞在一起的屍體一個個麵朝上擺整齊,瑪姬連眼睛都不抬一下的把抹布丟給卡琳:“去,把停屍床擦乾淨!”
“誰要來視察?”卡琳戴上橡膠手套,一邊擦一邊問。
“聽說是帝都來的大人物。”瑪姬聳了聳肩,“反正打個照麵就走,沒事!”
但這個照麵讓卡琳倒了黴。
在一乾奇形怪狀的傷病員裡,她的形象向來是屬於鶴立雞群的一類。卡琳長得不錯,容貌清秀,身材苗條筆直,臉上沒有什麼嚇人的傷疤,不會被那些挑剔的記者安上粗魯凶暴之類的形容詞兒。她的軍容也很整齊,半舊的軍裝整整齊齊,軍靴擦得乾乾淨淨,而且神智清楚,說話知趣,絕對不會在鏡頭麵前結巴忘詞或一時發昏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這樣的人,理所當然要站在第一排,和視察的長官來個合照,對著話筒感激涕零的向自己愛戴的長官和為之奉獻犧牲的民眾說上幾句心裡話。
卡琳對這種事也是輕車熟路,心理素質相當過硬。但她沒想到的是,軍車裡的人距離她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一股大力猛地傳來,卡琳連防護罩都來不及撐就飛了出去,結結實實的摔在十幾米外的水泥路麵上。
血腥味在她嘴裡蔓延開來,右肩上火燒火燎的疼。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一雙閃亮閃亮一粒灰塵都沒沾上的軍靴就出現在她眼前,一個清脆有力的女聲在她頭頂響起:“名字?”
“卡琳·萊斯。長官。”卡琳含糊的說,她感覺自己咬傷了舌頭。
“很好,弗萊特,你和溫德軍醫長一起去把她的病曆拿來!”
她會怎麼樣?詐騙?數額不夠大,而且是那個菜鳥主動給她的!作弊?她的病曆可以算是天衣無縫——她可能隻是挨上一頓訓斥,如果按照瑟拉斐軍法典算的話。卡森軍團向來從嚴從重治軍,對其他軍團裡那些心慈手軟的家夥嗤之以鼻。她可能會有個兩年到三年的苦役,也可能挨上一百到五百鞭,或者被關個七天到一個月不等的禁閉,或者是其他雜七雜八的懲罰,全依那些長官的心情——卡琳趴在地上盤算著,她以前見過的花樣太多,而頭腦還因為撞擊有些暈眩,思考有些遲鈍,耳朵裡還滿是蘇珊大媽飛奔時軍靴撞擊地麵的隆隆響聲。
很快,那個肥重的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奔回來,雙手捧著薄薄一冊病曆,卡琳聽見那個喘著氣的聲音:“卡琳·萊斯的病曆,中校。”
老天!卡琳暗自撇了撇嘴角,她真應該讓病房裡那些家夥聽聽,蘇珊老太婆的聲音和討好的語氣真是絕配!
“輕度異能退化症?你的異能級彆,少尉。B級下,C級上,C級中,C級下?”
“現在是C級下,長官。”卡琳抬起手,讓對方看清自己手腕上的微型異能測試儀,上麵的指針在C級下限奮力抵抗著,努力讓自己不淪落到D區去。這個可憐巴巴的成績雖然不足讓軍醫在她的診斷書上蓋上“N.V”印章,但也絕對不足讓一個尉級軍官在前線撐足七個月,除非她隻負責後勤。
“我想你也隻有這麼一點能力。”女聲停頓了一下,幾張大額鈔票落在卡琳身邊,“拿上錢滾,我來慰問為國奮戰的軍人,這裡不需要騙子來撐場麵!”
“是,長官。”卡琳捂著右肩,儘量慢吞吞的爬了起來。和她預計的一樣,那個女中校已經被眾人簇擁著向大廳走去,卡琳隻來得及看見她背影——沒被人擋住的軍帽和軍帽下露出的紅發。
她居然按照瑟拉斐軍法典來辦事,卡琳捏著那幾張大鈔帶著驚訝和嘲諷看著那個嶄新的軍帽消失在大廳裡,心裡下了個結論——帝都的菜鳥,撐不了多久的家夥,和那個弗萊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