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博·馮·林頓 第二天卡琳發現自己對……(2 / 2)

顯然正主還沒到。卡琳暗自苦笑一聲。大人物總有遲到的習慣。

和她猜想的一樣。原本預定上午10點到達的專車直到下午4點都還沒進入卡森城。

“他們去了摩根城的遺址,現在正在返回的途中,勳爵小姐。”4點27分,確切的消息傳來,讓心浮氣躁的林頓中校終於鬆了一口氣。

“真是的,就算是機密,也可以悄悄告訴我一聲呀,艾絲特姐姐真是的!”她小聲的抱怨,弗萊特卻迷惑起來,“去摩根城,這時候?”

“恩凱戰役的英雄,威斯特元帥——那時候還隻是中將,”林頓正色提醒他,“你真該記住的,弗萊特!你可是她的副官!”

“抱,抱歉。”弗萊特脹紅了臉,結結巴巴的道歉,“我該記住的,我的確該記住,中校。”

“就算記不住也沒什麼,”林頓歎了口氣,“現在可能很少人記得了,雖然當時的報道鋪天蓋地——隻是我討厭人們忘記這些犧牲,這些代價——成為英雄付出的代價——”

奧丁曆767年,卡森第一軍軍長威斯特中將集中兵力奇襲恩凱要塞,成功的奪取了卡森沼澤以東第一鐵壁。但作為報複,索德爾共和國第三軍團敗退時攻下防守薄弱的摩根城,大掠三天三夜後,把整座城燒成了白地。當時威斯特的第二任妻子露西·馮·威斯特和他們8歲的女兒安琪莉卡·馮·威斯特也在摩根城中——

“作為帝國軍人,犧牲雖然悲痛,亦是無上的光榮!”林頓低聲吟誦,握緊了拳頭,“我很喜歡威斯特元帥的這句話,我就是聽了這句話才決心進軍校的,艾絲特姐姐,不,艾絲特·馮·威斯特上校她本可以呆在帝都軍團,卻堅決要求回到這裡來!她說身為帝國貴族,我們應該更加以身作則才對,我也這麼想!”

傍晚6點30分,姍姍來遲的軍車終於抵達,林頓元帥官邸頓時一片歡騰。

這一次出現在記者麵前的全部是帝都軍界的青年俊傑,一個個意氣風發,腰杆筆挺,眼神閃亮,透著年輕軍人特有的銳氣。他們大部分都是貴族出身,見慣了大場麵,為首的威斯特上校舉止優雅而不失軍人風度,稱得上是天生的明星人物。記者們不停的拍照,提問,把預定三個小時的招待會一再延長,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的返回報社趕稿。

當他們離開官邸的時候,一場傾盆大雨不期而至,把很多沒有準備的人澆成了落湯雞。但這也給了很多人靈感,他們奮筆疾書——“新的血液注入了卡森軍團,必然如同這場滌蕩卡森城的大雨一樣清洗卡森軍團的汙濁!”

這場大雨也同樣清洗了卡琳。雨勢在淩晨3點左右才漸漸小下來,那時候D-7特效劑的藥效剛退。卡琳胃裡已經沒有了饑餓感,渾身也再沒有刺痛感,整個人從裡到外都麻木僵硬,頭腦一陣陣昏沉。她知道自己開始發燒了,不止是因為烈日暴雨,不止是因為饑餓脫水,還有D-7特效劑該死的後遺症。她儘量什麼也不去想,把僅存的清醒專注於維持身體姿勢不變。

耳邊隱約有室內樂隊的演奏傳來,華爾茲一首連著一首,卡琳可以想象得到裡麵的情景——

舞池裡衣香鬢影翩躚起舞,舞池外杯觥交錯高談闊論,大理石地麵被仆人擦得光可鑒人,小孩子嬉笑著跑過的時候幾乎要小心摔倒——如果她像大人一樣穿軍靴的話。

小時候她很喜歡穿軍服,每次都固執的把母親準備的禮服和緞子舞鞋扔到一邊。每次母親都無奈的歎息著妥協,“你真是和你爸爸一模一樣!”

“沒錯!”她每次都驕傲的挺起胸膛,“我長大了就要和爸爸一樣!”然後蹬蹬蹬的跑下樓,去書房騷擾那個坐在辦公桌後麵的人。

“我的小軍官!”每次那把大胡子紮到她的臉蛋的時候,她總會聽到這句話,“瑟拉斐的小軍官,安琪莉卡——”

那句話是對的,她現在確實是瑟拉斐帝國幾十萬軍官中的一個。

卡琳眨了眨眼睛,儘量把那個突然冒出來的記憶趕得遠遠的。雨已經停了,夜色也已退去。借著漸漸明亮的光線,卡琳已經可以依稀看清對麵儀仗兵的臉。

他是第八個,還是第九個?她的眼前開始一陣陣模糊,那張臉變成白花花的一片,怎麼眨眼睛也沒用。

快到極限了。卡琳想稍微活動一下手腳,但她的手腳已經徹底不聽使喚。

看樣子又會摔得很慘。以前在博爾特上校麵前倒下的時候挨了整整50鞭子,不知道這次運氣怎麼樣,希望他的老師頂多給自己加倍。

很快她就徹底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清晨女管家把自己叫醒的時候,林頓勳爵小姐毫無淑女形象的,大大的伸了個懶腰:“今天早上你得給我準備濃咖啡,安娜,昨天晚上我累壞了。”

她一邊說一邊爬起來向浴室走,卻突然發現那位公認的和藹夫人站在原地嚴肅的盯著她,就像小時候抓到她逃鋼琴課時一樣。

“有累到連安排儀仗兵換崗都忘了嗎,勳爵小姐?”

“當然,我還不至於——天哪!”林頓覺得自己的睡意頓時無影無蹤,她轉過臉來盯著安娜,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那個人,萊斯少尉,她沒事吧?”

“沒事?剛剛她在門口一頭栽了下去,磕在台階上!”

林頓迅速換上軍服,把頭發麻利的盤起,從女仆手裡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抬手從衣帽架上取下軍帽。“我得去看看她。她在哪兒,安娜?”

“你還記得她是你的下屬,勳爵小姐。”安娜的臉色終於有一絲緩和,她一邊給林頓引路一邊數落,“讓那個孩子從昨天上午10點一直站到今天早上8點!整整22個鐘頭!中間還下了大雨!我從來不記得教過你要對人這麼苛刻,小姐!”

“可是,可是,”林頓結巴著辯解,對這個從小照顧她的人,她總會有些沒底氣爭辯,“我沒,我沒苛刻,安娜,你不知道她犯了什麼錯!她——”

“行啦,我的小姐!”安娜在一樓大廳左側一扇小門前停住,努力把充滿怒氣的聲音壓到最低,“她的樣子比你還小呢,可能還不到20歲!還發著燒!摔得頭破血流!就算她犯了什麼錯,你不能好好跟她說?”

林頓深吸了一口氣:“我會好好和她談,安娜,你能不能讓我一個人處理這件事?她是我的下屬!這是公事!”

“當然可以,”安娜微笑了一下,“不過,讓我先問問這孩子早上想吃點什麼,你會給她幾天病假對吧,小姐?”

林頓張口結舌。幸運的是,房間裡的病人一開口就替她把安娜的提議回絕的乾乾淨淨:“我想我的任務完成了吧,長官?”

卡琳從那張大沙發上艱難的站了起來,她沒有換上安娜給她準備的乾淨的洋裝,仍然穿著濕透了的襯衣。那件薄呢料外套正掛在衣帽架上不停的滴水,卡琳把它取下來,拎在手裡。

“我沒事了,謝謝你,夫人。”她朝安娜微微一躬,“我得回去了。”然後轉向林頓,帶著一絲嘲諷重複,“我的任務完成了,對吧,長官?”

林頓覺得自己那點內疚突然消失的乾乾淨淨,心底的怒火猛地又竄了上來。“瑟拉斐軍法典上,現任軍官在異能測試中作弊將被禁閉一個月,如果是試圖逃兵役,應該被判苦役一年,情節嚴重者可以槍決,萊斯少尉!”

“你可以把我送進苦役營,或者乾脆給我一槍,”卡琳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這樣既可以整頓軍紀,對您和我也方便,長官。”

安娜的臉色開始發白了,她猛地抓住林頓的胳膊。“你彆蠻乾,小姐,侯爵從來不這麼乾!”

“她說得沒錯,您的祖父很少這麼乾,”卡琳笑了笑,“他比較喜歡用鞭子或軍棍,如果沒死掉就直接丟到前線去,您看這方法多好,一點兒都不浪費。”

“你會去前線的,少尉,但不是現在!”林頓掙開安娜的手,挺直身體,語氣恢複了慣常的乾脆利落,“我送你回去。”

“謝謝您的好意,我自己能回去,長官。”剛剛安娜喂她喝下的D-2恢複劑讓卡琳恢複了一點力氣,她艱難的控製著自己的手腳向外走去,可還沒走到林蔭道的儘頭,一輛軍車驀地在她身邊停下,帶得她一個踉蹌。

“上車,少尉。”林頓的牙咬得緊緊的,打開車門,“這是命令!”

司機覺察到兩個人之間的低氣壓,把車子開得飛快。卡琳懶懶的盯著車窗外掠過的建築,一點也不想說話。

車子拐過卡森大街的時候,林頓突然開口,“我為我的失職向你道歉,萊斯少尉。但這不意味著你可以逃兵役!”

這句話讓卡琳感到有點驚奇,她瞟了林頓一眼,那個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儼然帝國軍人的典範。卡琳收回目光:“你是個講理的好人,中校。”

林頓頓時被這句話噎得滿臉通紅:“彆,彆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網開一麵,萊斯少尉!”

這反應真是少見!卡琳心底更加驚奇了,她用最平淡的語氣回答:“我知道。”

“你看,”林頓的語氣緩和下來,“你可以紋絲不動的在元帥官邸站上二十幾個小時,這幾乎接近儀仗兵的曆史記錄——你有能力成為一個好軍人,萊斯少尉。你不應該自甘墮落,至少,不應該給軍人丟臉!要知道,你現在是威斯特特種團的一員!”

卡琳的胃又開始抽搐絞痛,她勉強笑了笑:“一個好軍人是什麼樣的,長官?”她控製著自己的語氣,儘量讓自己發出的聲音不顫抖,“就像那些昏了頭的傻瓜一樣,上司一下令就拚命的往前衝,把命扔在爛泥裡,屍體埋在瑟爾樹下,名字刻在勝利紀念碑背麵,連一個像樣的單獨的墳墓都混不上?”

林頓覺得自己剛剛平息了一點的怒火又開始往外冒。“作為帝國軍人,犧牲雖然悲痛,亦是無上的光榮!”她咬牙切齒的說,仿佛想把這句話用子彈打進對方腦袋裡。

“是嗎?”卡琳驀地轉過臉,“您記得勝利紀念碑背麵的名字嗎,長官?”

林頓突然語塞。

“沒有人記得,除了他們的親人,或者他們自己。”那雙黑眼睛惡狠狠的攫住林頓的目光,裡麵沒有一絲敬意,“我知道您沒把我送進苦役營是想給我個機會悔過,可是我知道前線是什麼樣的,我也知道苦役營是什麼樣的,那地方不比前線差——我們這樣的人從來不懂什麼勇氣,忠誠,犧牲,隻知道活著就是最大的實惠,所以,您不用浪費口舌和憐憫了,長官。”

林頓默然,她的臉被氣得發白,直到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來,才恨恨丟出一句——“卡琳·萊斯!你根本不懂什麼是軍人的責任和榮譽!”

“我確實不懂。”卡琳乾脆利落的承認,看著軍車絕塵而去,蹣跚著走回醫院,摸進自己的病房,一頭栽倒在床鋪上。

犧牲和光榮,真可笑,她想,犧牲是痛苦的,但那絕對不是什麼光榮。她渾身疼得厲害,一陣冷一陣熱,眼前一陣陣發黑,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腦袋裡隻有一個念頭——

最好一睜開眼睛就在苦役營裡,這樣就不用再聽到那個名字——

威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