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是個奇妙的東西,每次你下決心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它總會冒出來和你作對。
這次命運之手的代理人是一個名叫科爾的小有名氣的攝影記者。那天他一整夜都沒回報社,在元帥府外晃來晃去,想再挖點什麼私家新聞,順手給卡琳拍了幾張照片。有一張就登在卡森日報的第一版上,照片上的卡琳軍衣被大風吹得鼓起,雨水順著盔邊往下淌,身體卻挺得筆直,那線條在雨線中顯得格外鮮明——下麵的注釋熱情洋溢的把威斯特特種團誇讚了一番,聲稱每一個都像這名敬業的儀仗兵一樣胸口燃燒著忠誠的火焰。瑪姬看到那篇報道時笑得喘不過氣來,卡琳衷心祝願科爾先生可以被他自己胸中的火焰燒死。
顯然特種團團長威斯特上校並不這麼想。她很快就給這名忠誠敬業的軍官寄來了一紙通知,通知她參加卡森第二軍校威斯特特種團第一期軍官集訓。卡琳並不想去,但在卡琳風寒病愈的當天,院長給卡琳開了一份出院通知,和藹的祝賀她的輕度異能退化症也同時不治而愈了。卡琳捏著那份通知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自己的安樂窩,搬進了卡森第二軍校的軍官宿舍。
其實以前卡琳對軍校印象很好。當你被借調過去值勤的時候,那裡就是一個吃得好睡得香乾活輕鬆還可以光明正大的踢那些趾高氣揚的少爺軍官屁股的樂園,但當你和一群少爺軍官天天擠在一起上些無聊枯燥照本宣科的課程時就另當彆論了。他們就像是卡森沼澤裡的野蠅,成群結隊的在你眼前晃來晃去,如果你不理會它,打瞌睡或者發呆,那擾人的嗡嗡嗡的大合唱便會更加趾高氣揚。
而且,那些教官也讓卡琳心煩,或者說,他們彼此讓對方心煩。
舊曆574年,第七次狩魔戰爭結束。信奉神教的瑟拉斐帝國,奧德蘭帝國和索德爾聯邦共和國聯手把那些信奉魔法的大逆不道之徒徹底趕出了瑟拉斐爾大陸。在瑟拉斐爾大陸所有魔法學校關閉,所有留下的魔法師和煉金士被送上斷頭台之後,魔法成了曆史名詞。也許是為了褒獎人們的虔誠,在次年也就是奧丁曆元年,神跡降臨了:有些人可以操縱氣流,有些人可以操縱水,有些人可以操縱熱能,電流,有些人可以製造出抵消魔獸攻擊的精神屏障——
此後擁有異能的人越來越多。瑟拉斐帝國的官方調查結果顯示:奧丁曆11年出生的嬰兒中,有3.7%在5歲之前就顯現出了某些異能天分,剩下的雖然稍晚,但在10歲之前也都擁有了某些異能。很快,一係列官方主導的對異能的研究和開發就開始了。奧丁曆59年,瑟拉斐爾大陸上最後一個無異能者去世時,異能的測試,開發,應用等等初步已經建立了理論框架,並隨著實踐很快進一步完善,人類進入了異能時代。
在異能時代早期,最大的成就就是異能三大理論,其中最廣為人知而且也最為實用的就是異能等級理論。該理論將人類具有的異能以能量等級的形式分為S+,S,A,B,C,D,E,F8個等級,並預言水,氣流,電流,熱能等各種異能隻是同一種能量的不同表現形式,在未來人類一定會找到運用能量的方法,到時候這些分類將不成為劃分異能的關鍵,隻有能量才是決定一個人異能的唯一要素。這個預言在130年後成為了現實。
也因此,卡森第一軍校的異能教官無不對卡琳這塊朽木皺眉。卡琳異能發展的很平衡,每一種都熟練掌握,但不管那些教官怎麼諄諄教導,她的異能等級始終隻有可憐巴巴的C級下限。
這對於一個平民來說或許夠用,但對於一個軍官,特彆是一個作戰型軍官幾乎致命,無論是戰場還是仕途——《瑟拉斐軍法典》明確規定,校級軍官的異能成績不得低於C上。在卡森軍團的曆史上,校級軍官的異能成績從不曾低於B下,即使是兵員有些緊缺的現在。而且不論將來,卡琳的成績在眼下就有些尷尬——這一批學員都是威斯特特種團精挑細選出來的,個個都是精英,每個人的異能等級都不低於C上,除了她。她的異能理論和實踐課基本不用上,各個能級的運用和提高方式並不相同,那些如何從C級升到B級的方法她根本無法運用。
聽了兩次課之後,卡琳和她的那些已經達到B級的同學一起申請了免修,免修很常見,但她是卡森軍校史上第一個因為自身等級不夠申請免修的人,之後的一兩個星期裡,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有人向她行注目禮,還夾雜著不屑的議論——對此卡琳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她本來就不是因為異能合格進來的,何況除了上課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打牌。
卡琳的牌技很好,這一次收獲頗豐。她的牌友和她一樣,都是在軍團裡呆了3年以上的老人,每個手頭都不薄,有些還喜歡用軍用品抵債,比如營養劑恢複劑什麼的,這些在他們自己手裡不值錢,但隻要倒一把手就又是一筆外快。
他們最常去的打牌地點就是新兵訓練場對麵的草坪,那裡正好位於教學大樓和異能訓練館中間。那天上午,他們正和往常一樣,一邊嘲笑著對麵那些滿身泥水的新兵一邊下注發牌,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她耳邊:“特萊斯上尉,哈德上尉,格蘭特中尉,萊斯少尉,起立!”
四個人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像草坪中央的大理石哨兵雕塑一樣立得筆直。卡琳瞥了一眼散落滿地的牌:自己手裡的是豹子,通吃。至少少賺了五十塊,她鬱悶的想,不呆在威斯特特種團的想法是對的,至少她每次遇到這個林頓都要倒黴。
很快,那雙熟悉的軍靴踏過草坪,出現在幾人麵前,林頓環視一周,冷森森的問:“是誰允許你們在授課中離開教室的?”
“報告,”特萊斯大聲回答,“根據教材要求,我們異能等級已達到B級,獲準免修異能提高課程。”
林頓點了點頭,轉向卡琳,語氣裡帶著諷刺:“萊斯少尉,你也是免修?”
卡琳很是坦然:“根據教材要求,我的異能等級無法完成相關課程,獲準特彆免修。”
林頓有些意外。特彆免修與正常的免修不同,它並不意味著你的能力達到了課程結業要求,而是意味著你永遠也無法達到該課程要求而放棄結業,也就是說,不管卡琳的其他課程成績如何,這一門成績永遠是0。這樣也好,林頓想,能力不足總比日後因為某些可能讓軍人蒙羞的理由踢出特種團好一點。
她沒再說什麼,轉身領路:“今天威斯特上校來軍校視察,她希望看到每一個集訓學員的異能表現,包括免修學員。”
“嘿,”他們幾個人在異能訓練館西看台的最後一排坐下,特萊斯悄悄捅了捅右邊的哈德,“咱們的上司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
“當然,”哈德眯起眼睛,盯著對麵教官看台上那個醒目的身影看,“聽說她可是帝都軍校的校花!”
“卡琳,我們兩個正好一組,”特萊斯朝左邊討好的笑了笑,“兩支D-5,怎麼樣?反正你這次集訓肯定不能畢業了,讓我贏得漂亮點?”
“隨便,”卡琳有點不耐煩,“反正我申請帶護具。”
她和特萊斯排在最後一組。看慣了輕裝上陣的學員們對捂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上場的卡琳很是不屑,底下噓聲四起。
特萊斯無奈的朝她攤了攤手:“都是一群不知輕重的家夥,又不是前線,受傷了隻會浪費藥品——你真的不打算真打吧,卡琳?”
“把你打趴下我也沒法及格,”卡琳打了個哈欠,“快點,特萊斯,這護具有30公斤重,你再不動手我就自己倒下了。”
與之前的幾場不同,這場一麵倒的戰鬥無聊的令人發指。
特萊斯集中精神,用氣流一次一次的把卡琳推得飛出去,摔在地板上。等教官數完點數,卡琳就爬起來,然後再一次被特萊斯摔出去。數點數,爬起來,摔出去,再數點數——卡琳被第十次摔出去的時候,特萊斯拿到了足夠的點數,戰鬥結束了。
“做得很好,特萊斯上尉。”出人意料的是,在訓後總結時,那位上校居然對卡琳這一組稱讚有加,“每次對手落地誤差不超過20公分,控製的很精準。”
他媽的,卡琳在心裡大罵,早知道這個混蛋會這麼出風頭,就該給他點顏色瞧瞧!她還沒罵完,艾絲特已經轉向她:“名字,少尉?”
那雙褐色的眼睛讓卡琳突然一陣緊張。她咬了咬牙,神色平靜的挺直身體:“萊斯。卡琳·萊斯,長官。”
“年齡?”
“19,長官。”卡琳沒有漏掉艾絲特眼睛裡滑過的一絲驚訝。特萊斯這個混蛋!她暗地裡詛咒起來,極力按捺住從對視中逃開的衝動。
“剛剛為什麼不還手?”
“我沒法還手,”卡琳趁機一臉羞愧的低下頭,“我的異能等級隻有C下,長官。”
“卡琳·萊斯,”艾絲特若有所思的重複了一遍,“文森特教官和我說了你的事。我想這個集訓班對你沒什麼用處,從明天開始,你到軍務大樓D317報到,我的勤務處長雷爾少校在那裡辦公,正好缺一個文書——你對勤務流程熟悉嗎?”
“知道一點,長官。”
“很好。”艾絲特笑了笑,“我期待你的成績。”轉身離開了。
卡琳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沒回過神來。她不應該這麼做!她應該把她嚴厲的嗬斥一頓,或者用那些空洞的大話勉勵一頓,之後心安理得把這個異能不及格的家夥趕出自己的地盤——
可是,可是——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裡浮現出來,讓她幾乎手足無措。
當天晚上卡琳睡得很不安穩,那雙褐色的眼睛總是在她麵前閃來閃去,讓她渾身焦躁。但與她擔心的不同,艾絲特並未對她特彆優待或關注,她的新上司也和之前的幾位一樣,飛快的把任職書看上一遍,簽上名,把一堆活兒丟給她,草草的提醒她兩句,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這讓卡琳多少有點放心。她可能隻是一時心血來潮,她一邊打字一邊想,這個解釋比她的猜想合理多了。這間辦公室的隔音很好,很安靜,冷氣也恰到好處,電腦是剛上市的最新型,鍵盤嶄新的仿佛可以輕易印上指印,辦公桌右邊櫃子裡還有一張嶄新的小號軍用毛毯,是供卡琳睡午覺或熬夜時用的,那毯子質地優良的讓卡琳幾乎立刻起了賊心,本能的想把它轉手賣出去。
當她差不多打完整份文件的時候,不知道去哪裡轉悠的上司回來了,還帶著兩個訪客。
“這是新來的萊斯少尉。”雷爾一本正經的介紹,“萊斯少尉,這是林頓中校,特種團參謀長。”
卡琳朝一臉看好戲神色的兩人行了個軍禮,然後轉向那個在門口躊躇的人,黑眼睛坦然的注視對方:“請問怎麼稱呼您,上尉?”
“你好,萊斯少尉。”顯然受害者的心理素質不足,他居然顯得比麵前的詐騙犯更尷尬,“我是弗萊特上尉,艾絲特上校的副官。”
“弗萊特上尉,”卡琳掏出錢包,“錢還是東西?”
“什麼?”
“十支D-7,一件鬥篷,一雙靴子,”正數錢的人抬起頭,語氣有點不耐煩,“你要錢還是東西?”
“不,不用,”弗萊特的臉漲得通紅,雙手慌亂的揮舞了一下,“少尉,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那好,”卡琳立刻把錢包收了起來,笑眯眯的拍了拍弗萊特的肩,“咱們兩清了,上尉!你可真是個好人!”她的語氣既親熱又乾脆,眼睛閃閃發亮,“以後我們就是一個鍋裡攪勺子了,有什麼事就說話,不用客氣!”
弗萊特顯然對她的舉動適應不良。“當,當然,萊,萊斯少尉。”他結巴了一句說話才重新流暢起來,很有風度的伸出右手,“我很高興和你共事。”
“叫我卡琳就行了,弗萊特,差不多到時間了,要不我們一起吃個午飯?”
“好的,卡琳。”兩個人芥蒂全無,友愛的肩並肩出了辦公室。雷爾嗬嗬的笑起來:“他們相處的挺好,是不是,中校?”
林頓整張臉都氣得發青。
“算啦,又不是什麼大事,中校,”雷爾指尖冒出一簇火苗,湊到自己的煙鬥上,“弗萊特不是個小氣的家夥,萊斯也不是笨蛋。要不這樣,以後她犯了什麼錯,我就按你的意見寫處理書,怎麼樣?”
這件事讓林頓很鬱悶,但這僅僅是她鬱悶的開始。卡琳對勤務處的工作上手很快,而且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每次休息時,總有一群下級軍官和她聚在一起聊天打牌,笑聲不斷。就連安娜都對“那個規規矩矩的老實孩子”念念不忘,派下人給林頓送甜點的時候,總不忘了給卡琳一份。這件事當然隻能讓林頓更加咬牙切齒。
“弗萊特,你怎麼能和那個女人嘻嘻哈哈的?她是個騙子!”
“那是我自願給的,而且東西也不多,”青年為難的捏緊了手中的軍帽,“何況她還幫過我的忙——”
“她能幫你什麼忙?”林頓不以為然。
“她真的幫過我,中校,隻是我不能說。”弗萊特看著那雙充滿懷疑的藍眼睛苦笑,他說的是實話,隻是確實不能告訴林頓。
上周五威斯特特種團第一期軍官集訓結束,弗萊特在辦公室埋頭整理報告,直到晚上10點多才踏出軍團總部的大門,連末班軍務專線都沒趕上。最近戰事並不緊急,當弗萊特向勝利紀念碑敬禮後四顧張望的時候,他發現不僅廣場上空蕩蕩的,軍務大樓上除了那幾個24小時辦公的窗口以外也一片漆黑。
看來搭車是不可能了。弗萊特還來不及哀歎自己的倒黴,就被七八個喝醉的憲兵攔住了,他們吵吵嚷嚷,要這個“一看就不順眼的小白臉”給他們精神補償費。卡琳和幾個軍官集訓班的學員正好路過,替他解了圍。
弗萊特並不想把事情鬨大,但那個為首的憲兵上尉卻很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卡琳起初不做聲,後來有些不耐煩,伸手揪住憲兵上尉的衣領:“彆惹我,小子,不然我宰了你!”
弗萊特嚇了一跳,他第一次聽到卡琳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那位憲兵上尉臉色也很難看,他很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尉一點顏色看看,可是那雙陰鬱暴戾的黑眼睛讓他有些心虛。她的異能測試儀顯示她的異能隻有C下,但本能卻不停的提醒他,危險!
“卡琳,卡琳,”特萊斯聳了聳肩,走過來勸架,“你脾氣還是這麼壞,真是,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他推著卡琳的肩向外走,又警告似的回頭看了僵在那裡的憲兵上尉一眼,“彆做傻事,軍團裡糊塗鬼可挺多的。”
“算啦算啦,戰場上的人總習慣把打打殺殺掛在嘴邊,紳士總得讓著小姐一點,對不對,老兄?”哈德也笑眯眯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