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曆174年,人們第一次在異能者中發現,在被魔狼咬傷的人中有極少數的人異能降低,且終生無法接受聖光的祝福。這類人被聖神官認定為奧丁的棄兒,統統被以瀆神的罪名送上了絞架。
奧丁曆511年,一位醫學博士第一次提出,這是由於瘴氣入侵體內形成的極其罕見的特異反應,很可能是由某些變異造成的,而不是因為傷者對神明的不敬,同時,他給這一類人起了一個更為直白的稱呼—— “聖光特異反應綜合症。”當然,這位博士也因為這一瀆神的假說被送上了斷頭台。
奧丁曆703年,由於各地魔狼變種的突然增多,聖光特異反應綜合症患者也急劇增多,甚至一度占據了當時軍隊減員的10%。在這種情況下,原來的舊例顯然不適用。於是,政府和軍方不約而同地拾起了那位博士的學說,並將這種症狀認定為“一種連我們的父神都無能為力的不幸”。為了防止神官們的抗議,政府特地公布了《聖光特異反應綜合症患者特彆管理法》,其中規定這些人必須入住特彆醫院,該醫院條例由軍方和神學院共同製定,日常運作由政府負責,神學院有權利派人監管。
林頓在神學院裡的時候,曾經作為見習督導員去過一次帝都第二特彆醫院,那裡高高的圍牆和一張張麻木的臉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也因此,她一瞬間動搖起來,猶豫著是否應該按照《瑟拉斐軍法典》,將卡琳送進那個一輩子都不見天日的地方。
這個猶豫立刻被卡琳察覺了。她握住林頓的手低聲懇求:“中校,請您彆,彆告訴彆人!您知道,我服役8年了,得了,得了14枚勳章!不該去那種地方!”
“可,可這違背了瑟拉斐軍法典!”林頓咬著牙甩開了卡琳的手,“中尉,我彆無選擇!”
“是嗎?”卡琳抬起眼睛,目光筆直地投向林頓,“其實,軍隊裡像我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他們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想去那種鬼地方,等您去了前線,會遇到更多——到時候您打算怎麼辦,全送到特彆醫院?”
林頓轉過臉,避開了那雙黑眼睛。她的手無意識地握成了拳頭。“可我現在隻發現了你一個,中尉!”
“所以您可以心安理得地送我去?”卡琳毫不放鬆地緊緊盯住林頓,“哦,彆內疚,中校。您是帝國軍人的典範,確實應該這麼做。我曾經認識一個上士,他經常說自己遇到了一個好上司,就像您這樣的軍人楷模,從來不違反軍法典,然後一次戰鬥後,把他送到了卡森第一特彆醫院。我不知道您去過沒有,我隻去過一次,替那位上士的老婆,去領他的骨灰盒和死亡證明書。那幾個神官對我特彆客氣:‘你是奧利德那個混蛋的朋友?喏,這個給你,還有這個,他的骨灰。為什麼他進來三個月就死了?這種問題我怎麼知道?見鬼,這裡死的人多了,一個接著一個!為什麼用餅乾盒裝他的骨灰?你太囉嗦了,政府沒錢浪費在這種小事上麵,混蛋!’”
卡琳惟妙惟肖地學著各種人的口吻,滿意地看到林頓的臉色越來越白:“我替那個上士買個了骨灰盒,好一點的,花了整整一千塊——但是我不後悔,因為他告訴了我,有一條路絕對不能走。中校,你真的打算把我,你的部下,送到那種地方?”
林頓說不出話來,有什麼東西哽在了她的胸口。
卡琳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然後,她垂下了眼睛,不再看林頓。“好吧,中校,”她輕柔地說,仿佛已經認命,“我明白了。”
林頓的聲音比她的更虛弱:“中尉——”
“沒關係,”卡琳打斷了她的話,她仰起臉,極力朝林頓勉強笑了笑,“我理解您,畢竟,我們這樣的人是危險分子,比蠻族,比索德爾人更危險——”
“中尉,夠了!!!”林頓的語氣已經幾近懇求了。
“讓我說完,中校。”卡琳的目光裡沒有一丁點怨恨,滿是寬容和理解,“至少,請您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想我應該有尊嚴死去的權利,中校。我為帝國服役8年,得了,得了14枚勳章!”
仿佛再也無法在這裡呆下去似的,林頓驀地轉過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打開門,離開了。
卡琳極力抬起手臂,還是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撈到。她頹然地放下手,長出了一口氣。這個動作立刻讓她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更為猛烈,而且引發了體內各個器官的抗議。
卡琳顫抖著蜷起身子,再也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
真倒黴,居然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左手裡一直握著的那把折疊小刀落在地上,卡琳盯著閃亮的刀刃迷迷糊糊地想,如果靠近一點,就可以割斷她的脖子,可現在說不定隻能用來自殺了——
如果奧丁憐憫,肯再給她一點清醒和力氣。
林頓勳爵小姐茫然無措。這種情緒她並不十分熟悉。在大部分時候,她的世界都很簡單,隻有兩種分類:符合軍法典,軍人典範的和一切不符合這兩項的東西。
現在,按照軍法典,她應該立刻通知憲兵把房間裡那個人送到軍法處,然後,然後——林頓沒法再想下去,她下意識地在房間門上加了一個隔音屏障和複式防護罩,等清醒過來又對自己的行為感到驚詫。
“安博?”一個聲音從回廊一端傳過來,林頓被嚇了一跳。
“艾絲特姐姐?!”她驚訝地迎了上去,有些心虛地看著那張溫柔的笑臉,“你怎麼,怎麼——”
“我在找你。酒會的時候,你回來得太晚了。有些話我沒來得及說。最新的軍情簡報上,沼澤西501-507區魔狼動向異常,我和博爾特決定派你的第一營周一早7:00出發,協助1031團鞏固防線,”艾絲特突然止住聲音,仔細打量林頓,“你有些不對勁,安博,怎麼了?”
“沒有,我很好,艾絲特姐姐!”林頓拚命否認,但這努力顯然徒勞無功。
“不對,肯定發生了什麼?”艾絲特突然蹙起眉,“和萊斯中尉有關?”
“沒有她的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麼,安博,你為什麼突然請她來參加酒會?我當時的建議你可是一口回絕了的。”
林頓驀地語塞:“那是,那是因為——”
艾絲特看著她為難漲紅的臉,突然笑出了聲:“因為怎麼都不想告訴彆人,安博?”
“是!”林頓脫口而出,隨即狼狽地否認,“不是,不是,我是說——”
“沒關係。”艾絲特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和自己並肩坐在回廊的欄杆上,“有些事我不一定非要知道。安博,你認為萊斯中尉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林頓有些心虛,“呃,她的能力還不錯,就是,就是紀律方麵——”
“不要太相信她。”
這句意外的話讓林頓瞪大了眼睛:“艾絲特姐姐?!”
“放手使用那些比你強的人,但不要太信任你看不透的人。這是威斯特家的家訓。”艾絲特依然在微笑,目光卻漸漸嚴肅,“她的能力不錯,而且正好和你互補,所以我把她放在你身邊。但我還記得她退役之前的那次談話。哈德上尉告訴我,是博爾特脅迫了她——”
“什麼?!”
“當時她編造的理由成功地騙過了我。現在,博爾特顯然也被她騙過了,不,也許,她又騙了我一次——記住,安博,不要太相信她,無論任何事。如果有什麼你不確定的事情發生,立刻告訴我。”
“可是,可是,我還以為你很欣賞她——”
“我很想讓她真正成為我的部下,但那不值得拿你的安全做賭注。”艾絲特對驚喜的少女笑了笑,“看清楚你的部下,才能在戰場上最大限度地運用他們,這也是對他們最大的保護。這是我給你的第一個建議。”
“還有其他的?”
“還有一個,這個比上一個更難做到。”艾絲特收起笑容,神色比剛剛更嚴肅,“我並不認為你看到戰場就會變成膽小鬼,安博。但有個地方我要提醒你,不要讓憤怒乾擾了你的判斷。很多人都誤以為冷酷和殘暴也是軍人的正義,可即使是敵人,也同樣是軍人,他們可以死在戰場上,但不該死於對戰俘的屠殺。我們是軍人,不是殺人機器,不要因為一時衝動,侮辱自己為人的尊嚴!”
林頓沒做聲,她在仔細思考艾絲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我知道了,謝謝你,艾絲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