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保證己方的安危是第一要素。”
“是,艾絲特姐姐!”
“記住了?”
“記住了。但是,”林頓深吸了一口氣,“如果第一營,我是說如果,出現,嗯,我是說在戰場上的時候,出現瀆神者,應該怎麼處理?”
“瀆神者?”艾絲特眨了眨眼,“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安博?”
“呃,隻是,隻是,我想你或許見過,艾絲特姐姐,如果我的部下變成了瀆神者的話——”
“我沒遇到過,安博。”艾絲特沉默了一會兒,“我想,我會把他們送到特彆醫院。”
“但,但是——”
“我知道那不公平。”艾絲特的目光落在回廊柱子上的眾神神像上。她們的左邊就是戰神提爾像,獨臂的戰神目光炯炯,左手持劍,她伸手碰了碰那劍尖,“安博,告訴我,為何當初聖神官會做出那個裁決?”
“那是因為奧丁降下了神諭。但是,艾絲特姐姐——”
“在狩魔戰爭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人們也曾經認為不應該僅僅因為信奉魔法就把他們視為異端,但是那些魔法師和煉金士們卻觸犯了禁忌,之後帝國因為一開始的心慈手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不知道為什麼奧丁一定不肯憐憫這樣的人,但我想一定有某些我們不知道的原因。看,安博,連神都要為戰爭付出不光彩的代價——我們也注定了必須走同樣的道路。犧牲是必須的,即使那可能不大光彩。”
她朝林頓笑了笑,笑容顯得有些疲倦無力:“很快你就會明白的,安博。我們這些人的工作就是把那些人送上戰場,儘量用少數人的生命去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就是這樣。”
“抱歉,我想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艾絲特突然站了起來,深深看了林頓一眼,離開了。
林頓依舊舉棋不定。她獨自一人又坐了一會兒,狠狠心站了起來,走到那扇小門邊,撤下了屏障。
“中尉,”她鼓足勇氣開口,“我——”
她的聲音像上一次一樣嘎然而止。地上那柄小刀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刀刃泛著藍光,顯然被主人加了反防護屏障。這種刀的用途很多,但基於異能能量守恒定律,絕對無法用於自殺,林頓的臉色變了。
卡琳無力地朝她扯了扯嘴角,目光坦然:“看,您現在,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的把我,送過去了。”
林頓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下了門口的呼叫鈴。“送兩床毯子來,還有枕頭,換洗衣服,”她擋在門口,對趕過來的女仆提高聲音吩咐,“萊斯中尉喝醉了,在這裡休息!”
卡琳很驚詫。直到女仆的腳步聲遠去,又重新接近,她才猛然醒悟,閉上眼睛忍住疼痛,把呼吸調整到熟睡的人應有的頻率。
有人把薄毯輕輕搭在她身上。那輕柔的觸感落在皮膚上卻引起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卡琳用儘全力才使呼吸沒有紊亂。過了一會兒,也可能是很久,那個人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她們走了,中尉。”
卡琳沒有說話,她身體裡的疼痛還沒減退,腦袋也幾乎混沌成一團。更糟糕的是,下一波更劇烈的痛楚已經快來了,她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很快,她就徹底陷入了昏迷。
林頓這一夜都守在卡琳身邊。她本能地覺得這樣的危險分子需要人看管,而且,卡琳的狀態也很不樂觀,讓中校小姐沒法把這樣的病人丟下不管。
原來那些人沐浴聖光會是這麼的,這麼的痛苦。林頓不忍地注視著那個在毯子下微微發抖的軀體。
這種痛楚無藥可解,甚至強力麻醉劑也不行。甚至她連喂水都不能做,因為這種舉動很可能使那個痛楚衰弱到極點的人瞬間窒息。
林頓想起了那個幾年前剛剛提出的“聖光療法”,那是某位神官新提出的想法:既然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緩解這種症狀,那就隻能求助於人類本能的適應性,如果對瀆神者定期施加一定強度的聖光,總有一天他們會適應——林頓現在覺得那想法簡直殘忍到極點:為什麼那些人可以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痛楚在自己同類身上發生,一次又一次?
我做不到!她想,我做不到——
卡琳身體突然猛地僵直,動作之大使身上的毯子都掉到了地上。那一瞬間痛楚似乎到了她的忍耐極限:她的右手撕扯著胸口的衣服,把金屬識彆章都扯了下來。
“中尉!”林頓驚慌著趨前查看,卻幾乎束手無策。她沒法叫其他人幫忙,而中校小姐的護理知識隻限於教科書上的聖力治愈術和戰場應急治療。
直到卡琳停止了掙紮,林頓才終於把那隻攥得緊緊的手裡掰開。那個金屬識彆章已經變得扭曲變形,卡琳的掌心血肉模糊。
“中尉!你需要什麼?”她一邊包紮,一邊低聲詢問那個微微睜開眼睛的人。“我該怎麼幫你?”
卡琳突然睜大了眼睛。“我答應你,媽媽——”
“你需要什麼,中尉?”
那雙黑眼睛毫無焦距,茫然地望著虛空。“我不會死,無論如何——”
“無論如何。”卡琳重複喃喃著,聲音漸漸又低了下去。
似乎是痛楚隨著高燒的減退也一並慢慢退去,卡琳之後的舉動隻有喘息,顫抖,再沒有一聲□□。淩晨4:00左右的時候,她已經幾乎是安靜地睡著了。
林頓精疲力竭。在這之前,中校小姐幾乎沒能見過任何一個真正稱得上痛楚的病人,特等病房裡的醫護人員對病人總是體貼入微,努力讓他們沒有一絲多餘的痛苦,而中校小姐參觀的軍醫院裡,每個病號都樂觀積極,熱情開朗,仿佛可以立刻為帝國再上一次戰場。
現在,她迷迷糊糊地想,或者那些並不是她所在的世界的全部真相。
林頓是被一陣水聲驚醒的。她抬起頭,對麵那張沙發上毯子疊得整整齊齊。
“哦,您醒了?”還沒等她跳起來去追捕逃犯,右邊小浴室的門開了,卡琳站在門口,身上除了浴巾彆無它物。“早上好,中校。”
林頓睜大了眼睛。但卡琳顯然沒有意識到習慣於使用公共浴室的她和勳爵小姐在某些觀念上有著微妙的差異,她毫不在意地走過來,在林頓驚詫的目光下拿起那套放在小幾上的新尉官軍服,坦然地扔下浴巾,開始穿衣服。
林頓側過臉去,滿臉通紅。事實上,雖然看上去纖瘦,但由於常年的運動,卡琳的身材其實很好,小腹堅實,沒有一絲贅肉,把胸部襯托得更加完美。她的皮膚也還不錯,白皙光滑——當然,是那些陳年傷痕以外的地方。唯一有些不協調的,是她左臂上那個醒目的一半紅色,一半黑色的立體圓環刺青,圓環中間刺著紅色文字“R-XII”。林頓猜想那也許是某種不知名的護身符或者幸運符號什麼的。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送我過去,中校?”林頓轉過臉,卡琳已經軍容整齊地坐在她對麵,目光敏銳明亮,身體筆挺,簡直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隻是,那張臉上的蒼白還沒能褪去,那雙眼睛裡的疲倦顯然也沒能被徹底掩住。
林頓的心抽緊了。她努力朝卡琳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我沒打算送你去特種醫院,中尉。”
“哦,那麼,”出乎意料的,卡琳朝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笑容裡一丁點兒感激都沒有,“您想讓我為您效勞點什麼,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