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的手停了一下——中校小姐並不太遲鈍,雖然並不明白卡琳話裡的意思,但她覺察到了卡琳隱含的諷刺和惱怒:“你是我的部下,中尉,而且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卡琳,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卡琳突然大笑起來,夾著一陣陣的咳嗽:“算啦,中校,我們相處的時間不會太多了。很快,威斯特和林頓家就會有人帶著精金過來,把您接走了——所以現在,你能不能先把您的好心收起來,讓我清靜一會兒?說實話,我覺得您的好心挺讓人心煩。”
林頓漲紅了臉,拿著那截衣袖咬了咬牙,但看著卡琳身上的血汙和傷口又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這樣荒唐的消息你是從哪裡聽到的,但你的傷口眼下必須處理,中尉,這不是好心,也不是商量,是命令!你必須服從,就算你有權覺得我讓人心煩!我必須這麼做!”
“我討厭你,中校。”
林頓煩躁地咬緊了嘴唇:“我知道,中尉,但這——”
“你總是,礙事。”
“中尉!”
“可是,為什麼?”卡琳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她努力抬起一隻手,擋住了眼睛,“為什麼我總會被留下?我本來以為這一次,隻要和你在一起,就不會被丟下了——威斯特上校那麼重視你,而你又是個心軟的傻瓜——”
“那個消息不會是真的,中尉。威斯特上校不會這麼做。”
“怎麼不會?就算她不想,林頓元帥和博爾特也會逼她去做!”卡琳突然低聲笑了起來,“我來這裡的時候就猜到了,肯定,肯定和以前一樣,我隻能看著彆人離開!”
一隻手搭上了卡琳的額頭,卡琳不假思索地抬手打開,林頓卻又把手壓了上去。“你發燒了,中尉。”她把那片衣袖放在卡琳額上,另一隻手握住了卡琳的手,那觸感讓她霍然心驚——卡琳的額頭燙手,手卻冰冷地嚇人,而且身體還無意識似地打顫!
林頓不再和卡琳爭辯,乾脆地脫下外衣,整個抱住卡琳——卡琳並不買賬,她不得不用雙臂緊緊箍住那個不聽話的病人。“中尉,你得休息!”
“我死不了,”卡琳努力掙紮,可她的手腳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聲音也越來越虛弱,“之前沒死,現在也不會死。”
“我知道你不會死,而且我也知道威斯特上校不會放棄我們,所以——”
“你發誓。”
“什麼?”
卡琳伸出手,扯住了林頓的衣服——那隻手一點兒力氣都沒有——眼睛緊緊盯著林頓的眼睛:“你發誓,替那個你認識了十四年的艾絲特·馮·威斯特發誓,會把我,把我們和你一起帶出這個鬼地方,如果她能做到的話。你發誓她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不會把我們當成不值錢的東西,快點,中校,替威斯特發誓!如果你不發誓,那,那麼,”卡琳閉上眼睛喘了一會兒氣,才能繼續下去,“你都,都沒辦法相信她,我們怎麼相信?”
“我不會發這種誓。”
“所以——”
“我以安博·馮·林頓的名義,在奧丁麵前發誓,我將儘我的最大能力,和我的部下一起等待威斯特上校的援助,不會丟下任何一個!在離開的時候,我將是第一營最後一個活著離開這裡的人。奧丁在上!我相信威斯特上校,”林頓注視著卡琳,神色肅然,“她不僅是我的長官,我的學長,還是我的姐姐。我不會用她來發誓,我相信,相信艾絲特姐姐!”
那雙清澈坦誠的藍眼睛讓卡琳瞬間臉色蒼白,她猛地鬆開了手,不再掙紮,靜靜地任林頓替她清理傷口。
“我也想要相信她,中校,但是我做不到。”過了好半天,卡琳才以一種平靜到過分的語氣開口,“我沒法,沒法相信威斯特。”很久之後,林頓才明白那是卡琳說實話時才會用到的語氣,但此時她也注意到了那雙黑眼睛裡隱忍的痛楚,這讓她瞬間寬恕了卡琳對艾絲特的不敬。
“這不是你的錯,中尉,你還不了解她——”
“我了解的比你想象得多,”卡琳語氣依舊平靜,“但是,我沒法相信,中校。我知道她是個好長官,比我之前遇到的都要好,可是,可是——”
她沒有再說下去。耗儘了力量似地,卡琳陷入了昏迷。
基於自身的經驗,卡琳一直認為瀆神者的身體比普通人的“更耐得住折騰”——聖光除外,但即使是瀆神者的身體也有一個使用的限度,卡琳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顯然就超出了這個限度,這使她的身體給了她一個小小的警告:卡琳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熱和疼痛耗儘了她身體裡的最後一份力量,當卡琳的神智從那個混沌的漩渦中掙紮出來的時候,身體綿軟地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而且更糟的是,無論她怎麼回想,也想不起自己在昏迷之前那些怨憤之下的發泄之語了。
到底林頓聽到了什麼?猜到了什麼?她會不會——這個猜想毒蛇一樣壓在卡琳的胸口,讓她一想到就沉重疼痛地說不出話來。他媽的,我那時候真應該咬掉舌頭,或者——卡琳睜開了眼睛,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沒有一點兒變化:白皙的皮膚,纖細的鎖骨,渾圓隆起的曲線,下半部和自己的一樣掩在破爛的毛毯下——
或者乾脆現在殺了她,卡琳盯著那張熟悉的睡臉想,就算她沒猜到什麼,但林頓聽到的話,早晚會傳進艾絲特的耳朵裡。而且,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她還知道你是一個瀆神者,你早就該——
那雙藍眼睛閉得緊緊的,眼睛周圍的黑眼圈和消瘦蒼白的臉頰昭示著主人過去幾天內的疲勞。
卡琳抿緊了唇。她費力地把臉轉向一邊,閉上了眼睛——現在還用不著做這種事,她總得把事情搞清楚,而且,她的手腳還沒有力氣,而且,而且,林頓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實在重死了!
“討厭的家夥,礙事——”疲勞和饑餓使頭腦越來越昏蒙,低聲嘟囔著,卡琳又一次墮入了夢鄉,不可思議地,卡琳朦朦朧朧地想起了為了那些小魔鼠出生而手忙腳亂的那個新年,但是這一次,她朦朦朧朧地想,得多做些準備,因為多了個傲慢的、擺架子的、討厭的、總是礙手礙腳的笨蛋。
這個奇異的夢沒能持續多久,很快,笨蛋小姐醒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在耳邊響起,卡琳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故意盯住林頓大敞的襯衣衣襟:“你早,不對——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中校?”
中校小姐的臉紅即使是在半明不暗的光線下也清晰可見,她手忙腳亂地攏住剛剛披上的襯衣,幾乎有些不知所措:“你,你醒了,中尉?感謝奧丁,你整整昏迷了三天——”
想起了什麼似地,林頓背過身匆匆把衣扣扣好,起身從角落裡端過一個飯盒——那裡麵是滿滿一盒麵包湯:“你得吃點兒東西,至少得喝點兒湯——能坐起來嗎?”
卡琳抬起手,想要拿起湯匙,但這小小的動作牽動的每一塊肌肉都疼痛著抗議起來,卡琳隻得努力扯了扯嘴角:“抱歉,中校,估計你得找個,找個漏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