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體和聲音都在顫抖。林頓沒有再問,用那個小小的湯匙舀了一勺湯,送到卡琳嘴邊,卡琳順從地喝了下去。
“謝謝你,中校。”食物的味道充滿口腔,和胃部充實的滿足感美妙得無以倫比,卡琳抑製住自己把那盒麵包湯連盒子一起吞下去的欲望,慢慢地喝下大半盒麵包湯,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夠了,中校,這些足夠了。”
眩暈和疼痛離她遠去,手腳漸漸有了力氣,卡琳的頭腦再一次恢複了清醒。她靜靜躺在草席上,一直等到林頓把剩下的麵包湯喝得精光,躺回自己身邊才開口:“我有一件事想麻煩你,中校。”
“什麼事?”林頓轉過臉,那雙藍眼睛裡毫無防範,之前照顧病人留下的疲勞印記也依舊鮮明。
“我那天昏了頭,對您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中校,告訴我,”卡琳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裡尖銳的肩章——那是她剛剛悄悄從軍衣上扯下來的,“我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林頓臉上愕然一閃而過,隨即恢複了平靜:“在我看來,你沒說什麼特彆的,中尉。”
“不,我知道我失言了,我想我需要對你解釋一下,長官。”
“那些話沒什麼,中尉。”
“我可能冒犯了威斯特上校,”卡琳緊緊盯住林頓的臉,不錯過她的一丁點兒神色變化,“我想我需要解釋——”
“不,不用了,中尉。”
這樣毫無進展的對話整整持續了十五分鐘,卡琳再也忍耐不住心底的焦躁和不安,她驀地撐起身體,惡狠狠地撲到林頓身上,左手窮凶極惡地揪住她的衣領。“告訴我,中校,”她咬牙切齒地說,“我那天到底他媽的都說了些什麼?”
她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中校小姐並沒有發火。她愕然地望了卡琳一會兒,以一種恍然大悟的神色和語氣開口:“彆擔心,中尉。我不會說出去。”
卡琳眯起了眼睛:“什麼意思?”她低聲在林頓耳邊問,語氣輕柔而和善,“中校,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她右手裡的肩章悄悄地,不動聲色地輕輕抵住了林頓的喉管。
但那雙清澈藍眼睛裡依舊滿是寬容和同情,沒有一絲戒備和隱瞞:“我不會告訴威斯特上校,雖然那些話確實對她不敬。”林頓停了停,仿佛下麵的話有些難以啟齒似地,“我看了你的檔案,中尉,我知道,你遇到的那些長官——但威斯特上校肯定和他們不一樣,以後你一定會明白這一點,我相信你,也相信威斯特上校!”
卡琳覺得自己似乎被半個小時之前喝下去的麵包湯噎住了,一股荒謬的感覺慢慢從心底湧了上來,她垂下了眼睛:“你看了我的檔案,中校,從頭到尾?”
“770年12月——779年3月。”
“你知道我都乾了些什麼,對吧?”
“艾絲特姐姐向我提過。”
“那麼,”卡琳抬起頭,黑眼睛裡滿是懷疑和驚訝,“你還要我做你的主任參謀?”
林頓也對卡琳提出的問題很驚訝:“你有足夠的能力,事實也是這樣,中尉,我為什麼不任用能力足夠的人?”
卡琳鬆開左手,躺回林頓身邊。“真奇怪,中校,”她轉過臉,被心底的荒謬感和一些彆的什麼東西攪得心煩意亂,“我以為你會送我上軍事法庭的。”
“那些,”林頓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是被脅迫的嗎?”
卡琳挑釁似地回視她:“如果不是呢?”
林頓咬了咬唇:“我相信你。你,其實你本質不壞,中尉。”
這讓卡琳覺得有點兒好笑:“如果是我存心做那些事呢,中校?你還是覺得我本質不壞?就因為我救過你的命,和你在一個鍋裡攪勺子?”
中校小姐僵住了,臉漲得通紅:“我目前還沒看到能讓我那麼想的證據——”
“什麼證據也不用,長官,”卡琳眯起眼睛,“是我主動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想活,就像我救你一樣。我說過,你的命在威斯特上校那裡很值錢,和我們這些炮灰不一樣。”
“在我心裡是一樣的!”
卡琳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我知道,長官——”
“你什麼都不知道!”林頓的聲音驀地尖銳起來,卡琳驚訝地轉過臉,那雙藍眼睛裡滿是淚水,卻依舊倔強地望著她,“我知道我沒有經驗,中尉。你一直覺得我根本不懂怎麼活下去,我知道,我確實不明白!我總是覺得這樣苟延殘喘不算是真正活著,但是我知道你們都想要活,哪怕,哪怕是屈辱地活——”
“我在狼穴裡的時候一直發燒,一點兒也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照顧我。我隻能躺在那裡,看著那些人一個個死在狼口裡,狼爪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記住那些人對我說的話,他們總是說我不應該死在那裡,隻要有他們在,我一根頭發都不會少,就像你們對我說的,做的一樣!可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們做!你們,你們不該為我而死,也不該去為我去做那種事,中尉!”林頓一把扯住了卡琳的襯衣,淚流滿麵,“要我的部下去做那種事,對我來說,對我來說——中尉,告訴我,我比你之前的長官更無能,更無恥,對嗎?”
卡琳靜靜望了林頓一會兒,湊過去把中校小姐整個兒抱進了懷裡。臂彎裡是那個顫抖著的溫暖的身體,耳邊是壓抑的嗚咽,卡琳把右手裡的那枚肩章悄悄塞回草席下,騰出手有些猶豫地撫上了中校小姐的紅發。
“在我心裡,”她低聲說,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自然,“你從來都和那些家夥不一樣,中校。以後,也一定不會一樣,我知道,就像,就像我知道你不會把我的那些胡話告訴威斯特上校一樣。”
卡琳覺得有些彆扭,因為這些話,不是對安博·馮·林頓的奉承,也不是習慣性的撒謊,是真的。